正文 拾玖 莊周之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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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人類無法改變,比如四季更迭,比如晝夜交替。
就如同今年的春日來得那樣晚,卻也很快過去。因為庭院裏層層疊疊的櫻花已經落盡,卻而代之的,是枝頭屬於夏日的翠綠,以及透藍的天空中,肆無忌憚散發熱氣的驕陽。
巨大的木門緩緩開啟,黑色的轎車從門內駛出,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下行駛。從車窗看出去,是一年四季青翠無比的鬆樹林。這片林子景沐陽看了很多年,還是沒看出林子有什麼變化。出了地麵越積越後的鬆針,它就像被施以某種長生不老的秘術那樣,蒼翠,挺拔。
而他,卻如同這靜止時間中,唯一流動的異類。
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異類?這個形容詞不太好吧?
起碼景詡不會喜歡,因為景詡說過,他們本來就和其他人不一樣。隻是景沐陽一直沒想明白,景詡說的不一樣,指的是什麼?
大約六個小時前,陽光將樹木的影子投映到景家庭院樓閣的窗戶上。景沐陽坐在窗戶後,可以聽見院子裏風吹樹木的嘩嘩聲。
矮幾上擺著甘甜多汁的西瓜,景沐陽吃了一塊又將手移向下一塊。離他不遠的地方垂著青色紗帳,隨風飄飄蕩蕩,使得紗帳後小聲交談的兩個人的身影也變得搖搖晃晃起來。
碟子裏的西瓜一塊塊消失不見,紗帳後才慢慢走出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來。她站在那朝紗帳裏的人感激的點點頭,由門外的巫女領著,離開了景家大宅。
一直垂落的地麵被巫女小心卷向兩邊,露出裏麵的景象來:景詡斜靠在軟枕上,雙眸半閉,手中的細長煙鬥騰起微微白煙。
景沐陽不由得坐直身體,地下頭去看腳邊的地麵。
“沐陽認得方才離開的夫人麼?”
“隻是見過,說不是認得。”景詡的祖父喜歡熱鬧,景家宅院每年都要舉行大大小小的宴會。春日在水榭中品嚐小巧精致的點心賞櫻。夏曆三月圍坐在庭院彎彎曲曲的水渠邊,撈取水中漂來的銀質杯子飲酒。秋日看滿樹火紅楓葉,小聲交談。冬日裏白雪茫茫,景詡的祖父會邀人來圍著火爐畫一幅蘭花。
這位夫人,便是景家宅院宴請的賓客之一。
“這就好。”景詡並不在意,隻是將手中的煙鬥遞到嘴邊,道:“我跟那位夫人說好了,日落之後,會有人送你去那位夫人的宅子。夫人家裏的少爺,你要去見一見。”
因為景詡一句話,景沐陽總是要往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久而久之,景沐陽已經習以為常。景詡要他去見的,不一定會是人,而景詡要他去的地方,一定不是什麼好地方。
這個想法,在景沐陽見到眼前被茂盛樹枝掩映的宅子時,更加堅定不移。
那位夫人的宅子寬大華麗,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就隻有屋子處於庭院最深處,很難得會有陽光照耀。景詡要他來見的,就是這為夫人的兒子。那不知是和原因,從半月前沉睡不醒的少年。
“詡大人為什麼要讓小少爺黃昏後再來?”羽化跟在景沐陽身後,小聲問。
景沐陽心道我怎麼會知道景詡在想什麼?他端起夫人親自送來的紅茶,眼前掃過生機無限的庭院,問:“羽化,你覺得這位夫人家的庭院和景家的有什麼不一樣嗎?”
同樣是有人照管,精心修剪的庭院,夫人家的,好像植物生長得非常自由自在,不被約束。枝幹上,地麵上,甚至連假山上,都有藤木蔓延。
夫人剛好又端了茶點過來,見景沐陽打量自家的庭院,笑容得體道:“這藤木不知是從哪裏長出來的,花匠找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源頭。纏繞的藤木一被修理,很快又會長出來。”她對景詡送來的人帶著百分百的信任,近日來因為兒子沉睡不醒而揪緊的心也放鬆了不少。
景沐陽聽著夫人的話,抬頭向上看去。藤木沿著屋子盤旋而上,最後彙聚在一扇緊閉的窗戶前,綠葉茂密。夫人沿景沐陽的視線看去,著急道:“那就是我兒子的房間,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夫人,我可以見見貴公子麼?”
“當然,請跟我上來。”
少年的房間位於走廊盡頭,屋內的燈光線橘黃,顯得溫暖安靜。要是,真有這麼溫暖就好了。景沐陽不由自主緊緊身上的外衣。少年的屋子很冷,連羽化後不禁握緊雙手。不過這位隻穿著短袖居家服的夫人卻沒絲毫感覺,她站在沉睡的少年身邊,替少年壓了壓被角。
景沐陽走進了幾步,沉睡的人呼吸綿長,心跳有力,臉上還帶有一絲紅暈。若不是景詡告訴告訴自己,這家的少爺已經不吃不喝睡了十幾天,景沐陽還以為,少年不過剛剛睡著。
“也有不少醫生來看過,都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到現在,也隻能每日為他注射些營養針。要不是我實在沒有半法,也不會去麻煩詡先生。”夫人說著,暗自垂下幾滴淚來。
這讓景沐陽想起自己的母親。在自己被帶回景家前,他的母親拚死將他護住,說著沐陽要好好長大,然後和母親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母親當時,也哭了麼?
景沐陽捏捏眉心,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外。
“夫人,我能和貴公子單獨呆一會麼?”
夫人自然知道景詡讓景沐陽來的意思,當即點頭答應,走之前還輕輕關好了房門。
“夢境真的有那麼好麼?”好到人寧可一直沉睡,也不願意醒過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景詡的聲音忽然響起,十分突兀。
景沐陽氣結:“小叔叔,你又偷看我的神識。”
“你要是可以,也能偷看我。”
回複景沐陽的話語氣淡然,景詡在宅子長長得走廊上點亮一盞花燈。花燈的圖案很特別,四角向上翹起,說不出是什麼花來。隻是景詡用來點燃花燈的燈油有股淡淡幽香,沁人心脾。他提起這盞花燈從回廊深處走來,黃昏時的風吹起他寬大的袖袍,如同夜行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