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殷陌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你在他眼中，是他最信賴最依靠的哥哥。而你，卻把他當做，眼裏的毒刺嗎？景沐陽忽然記起，景詡說過一句話：“養不熟，再努力也是徒然。還不如，早一點放棄。”
    如果我們沒有解開心結，景詡，你也會，隨時隨地拋棄我麼？
    不會吧？不會的。
    天花板上，水晶吊燈恢複光亮，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沙發前，清冷如同鬼魅。他的前方，青年正舉劍向他刺來。
    “執迷不悟。”
    輕而易舉的躲開，身後是青年的聲音：“你不是殷陌，你是誰？”
    “從開始到現在，這個問題殷先生已經問過很多遍了。”少年彈彈袖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笑道：“怎麼？殷先生很想知道我的名字麼？”
    “啊，對了殷先生，我從你弟弟那裏來，他說，很想念你，很希望你，去見見他。”修長的手指摘掉眼鏡，少年笑容滿麵“既然兄弟情深，就不要讓你弟弟久等。殷先生，走好。”
    青年還來不及開口，有什麼東西，已經狠狠紮如他的脖頸，血流如注。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偏頭去看，紮如他脖頸中的，是一枝鳶尾花，一枝黑色鳶尾花。
    以前，小小的殷陌就總愛跟在他身後，他們一起，在殷家的院子裏玩耍。殷家的院子，開滿鳶尾花的院子，聞得到花香的院子。還有小小的殷陌，軟糯糯的，叫他哥哥。
    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哥哥？
    閉上眼睛，臉上並沒有一分不甘。青年隻是想，殷陌，如果人有下輩子的話，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哥哥了。
    青年呼吸停止，那枝紮如青年脖頸的鳶尾花已然回到景沐陽手中。
    “羽化，撤掉幻界，我們該去跟小叔叔彙合了。”
    羽化點點頭，看向景沐陽的目光滿是崇拜。剛剛小少爺實在是太像詡大人了。從容不迫，優雅卻不帶任何情感。
    “小少爺。”
    “你是不是想說，我和小叔叔越來越像了？”
    哎？未卜先知？小少爺果然會讀心。
    羽化十分肯定。
    “我也希望，能再像他一點。”
    再像景詡一點，把自己，變成景詡。
    景沐陽有多喜歡景詡呢？
    喜歡到，想要把自己，變成他。
    下雨是件好事。
    景詡說，雨水能衝刷掉表麵的東西，漏出暗藏的本質。能洗去路麵的汙穢，即便隻是暫時。但總好過，總被汙穢所蓋，不見天日。
    景詡和紀子洵一起出現在殷家院子中，夜裏的天空不見半點星光，隻有厚厚的陰雲，還有那從陰雲中，不斷傾斜的雨水。
    紀子洵脫了外套，小心翼翼的跪在雜草叢生的鳶尾花圃前，用手裏的花鏟將泥土挖開。動作輕柔而虔誠，就好像，害怕會弄壞地底的什麼東西。
    景詡站在巫女撐起的傘下，看紀子洵的目光帶著玩味。老實說，他真的沒想到，紀子洵也會有今天。
    泥土被雨水衝刷，順著少年蒼白的手臂流下來。紀子洵取出口袋裏的手絹，替少年擦趕緊。而後他扔掉會傷到少年的花鏟，用手輕輕將泥土撥開。
    殷陌就這樣躺在泥土裏，身體冰涼，表情安然，麵無血色。紀子洵小心的將殷陌攬入懷裏，轉頭去看景詡，眼圈泛紅，他問：“接下來怎麼辦？”
    景詡並不說話，隻是將目光移向外麵的馬路。紀子洵替殷陌遮住雨滴，順著景詡的目光看去。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出現一個身影，那人一身黑衣，撐著白色的雨傘走來。背脊筆直，不急不慢，腳步優雅。
    就像是，穿行於黑夜中的死神。
    紀子洵一瞬疑惑，他想，除了景詡，誰還會有這樣的氣勢呢？
    直到那人出現在院子裏，收起了遮住相貌的雨傘，麵容清秀，輕聲喊：“小叔叔。”
    原來，是景沐陽啊。怪不得，會和景詡這麼像。
    景詡微微頷首，接過景沐陽遞來的紙疊鳶尾花。他示意紀子洵將殷陌放平，隨後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圖案，將一行人隔在結界外。
    “紀子洵，人生不能複生。這你知道。”生老病死，都是順應天命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而景詡能做的，隻是將殷陌和紀子洵的氣息從此綁在一起，締結成契約。
    從此，他們便會同生共死。
    隻能同生共死。
    “殷陌隻能仰仗你而存在。他不會再變成人，隻能成為靈。紀子洵，你真的想清楚了麼？”
    你生他生，你亡他亡。
    “自然。”也許，真如景詡所說，送殷陌去輪回會比較好吧？可惜，舍不得這三個字，從來沒人能弄清到底是怎樣的情愫。
    光芒消去，紀子洵的手腕上，多了串鏈子。細細的鏈子，吊著小小的石頭，那顆石頭，晶瑩剔透。
    “呐，紀子洵，你不趕快回去看看麼？”
    紀子洵盯住自己的手腕看了幾秒，快速朝停車場方向跑去。
    連綿不斷的雨水漸漸止息，厚厚的雲層散開，夜空露出一兩點星星。紀家上下早已入睡，寂靜的院子裏，隻要螢火蟲在舞動徘徊。枝葉繁茂樹下，頭發微微卷曲的少年正百無聊賴的伸手去抓黑暗中不斷翻飛的螢火蟲。院子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狠狠砸向牆壁，發出很大的聲響。緊接著，焦急狼狽的紀子洵出現在木門外，濕透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被雨水浸泡的衣服緊緊貼住身體。他微微喘著氣，隨後再看見不遠處的少年時跪下身來，抬手遮住眼睛。
    慶幸。沒錯，慶幸。
    還好，我能夠留住你。雖然沒有提前問過你的意見。
    還好，你最終，沒有消失。
    “先生？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殷陌放開手心裏的螢火蟲，一路小跑過來。踏出院子的時候，他才記得，他一直被困在這裏，無法離開。隻是現在······他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走到紀子洵麵前。
    “殷陌。”紀子洵張開雙臂，將麵前的人圈住。聲音顫抖而堅定，他說：“你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把你變成如今的模樣。無法輪回，隻能和我一起。
    “先生？”
    “呐，殷陌。”放開少年，紀子洵問：“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困住你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如果你不想留在這裏，如果，你想回去，見你的哥哥······不對，你已經見不到他了······
    小小的螢火蟲停在紀子洵肩膀上，殷陌伸手，抓個正著。他搖頭“先生去什麼地方，我就去什麼地方。”
    “你不會後悔嗎？”
    “不會。”
    要怎麼說呢？剛剛似乎聽見哥哥的聲音了，哥哥跟他說對不起，可他也想跟哥哥說句對不起。他永遠也不會再回到曾經叫做家的地方，那裏，才沒有先生呢。
    有先生的地方，就是殷陌想留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