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陸 螢火之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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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將在此長眠,微弱的光芒,願能引你走出黑暗。
如果那隻散發微弱光芒卻至關重要的螢火蟲,在中途死去,你又該,何去何從?
最後嗎?最後隻好重新歸於黑暗中。
塵歸塵。土歸土。
轎車的顏色和黑夜融於一體,蜿蜒的山路兩旁沒有一盞燈。在通往景家家宅的夜路上,引路的,往往是成千上萬隻聚集起來的螢火蟲。它們成群結隊飛成燈籠的形狀,高高低低,飄忽不定。
景沐陽笑著問提不起精神的羽化:“你說我們像不像是亡靈,而窗外的那些螢火蟲,就是給我們送葬的隊伍。”
還在打瞌睡的羽化瞬間驚醒“小少爺,你不要嚇我。”
“你是精靈還怕這些?”揪揪羽化翹起的頭發,景沐陽心情大好。手裏的畫紙早被景沐陽揉做團,隨手一扔,正中羽化眉心。羽化嘟嘴看他,表情委屈哀怨。
羽化捂住眉心,盡量把自己縮在角落裏。小少爺越來越恐怖了,真心的。
下次他一定要告訴丘離,珍愛生命,遠離景沐陽。
緋櫻滿開的紙門拉開,景詡正在擺弄一套荷塘錦鯉的茶具。見景沐陽進來也不抬頭,隻是淡淡道:“比起我預計的,你回來得晚了很多。沐陽。”
景沐陽答非所問“以前沒見過這套茶具呢,小叔叔。”
唉。景詡歎氣,隨後向少年伸出手“過來吧。”
景沐陽高高興興窩進景詡懷裏,不安分的把玩著景詡環在他腰間那隻手的手指。景詡的手指修長白皙,簡直比白玉還要好看。
“那宅子上了鎖。我聽附近的人說,宅子裏的家主亡故後,幼子大病一場離家出走。長子傷心之餘因為找不到自己疼愛的弟弟,就搬走了。不過他搬走的地方隻離這座宅子兩條街。還有,宅子裏不論白天黑夜都亮著燈。他說,等他弟弟願意回來,遠遠的就能看見家裏的光。”
“嗯,沒錯。遠遠的看見家裏的光,等走近了才發現,家落了鎖,人去樓空。而他自己,隻能永遠被隔離在光明之外。”溫熱的呼吸掃向景沐陽的耳朵,景詡問:“不諷刺嗎?沐陽?”
“不,與其說是諷刺,還不如說······是殘忍。呐,沐陽你覺得呢?”眼睛被景詡遮住,光亮隻剩暈。景沐陽聽見景詡問他:“那庭院裏的花很香吧?即使沒有靠近,沐陽還是帶回了一身花香。”
花香?景沐陽今天聞到的花香,確實比以往來的更加濃烈。不是的,並不隻是花的香氣而已。似乎,似乎,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香氣,不知來自哪裏。
恍惚間,景沐陽又回到了白天去過的庭院。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就站在庭院中央,站在那片,開得異常妖豔的鳶尾花裏。
有兩個孩子手牽手從他麵前走過。有兩個孩子,在這裏長大成人。
是今天附近的人們提起的殷家兄弟吧?彬彬有禮的人是哥哥,景沐陽看過一眼。稍矮一些的是弟弟,景沐陽沒見過。
黑,是很好的偽裝哦。因為無論沾上什麼樣的顏色,都不是特別顯眼。當然,除了白。
白和黑。到底該說是天生一對?還是宿敵?
腳步被大簇花朵絆住,景沐陽低頭,才發現花枝上的花朵並不是純粹的黑。該怎麼形容這種顏色呢?起初不起眼的紅從花朵中央不斷像外湧出,擴散,蔓延。
景沐陽呆呆站著,任由自己被鋪天蓋地的紅包裹在中央。
花香起奇特的氣息,原來是溫熱的,鮮紅的。
原來,黑和白永遠也不可能和平相處。原來,隻要期中一方被染黑,白色,也會隨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嗬,原來,原來是這樣。
景沐陽彎腰,大口呼吸。
隻是陌生人而已。隻是陌生人罷了。
景詡鬆開遮住景沐陽眼睛的手,景沐陽就這麼乖乖靠在他懷裏。不肯睜開眼睛,呼吸絮亂。
景沐陽。
看吧。
朝夕相處,你也終將看不透,一個人的心。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人心。
而我,很慶幸沒有把你,變成人偶。
景家上下沒有見過這樣慌亂的紀子洵。紀子洵每次出現在景家家宅時,必定衣著得體,笑容溫和。不像現在,幾縷頭發翹起,眼睛下麵泛著青色,那胡子拉碴的模樣,眨眼看上去和街邊的流浪者沒有任何區別。
他疾步走向景詡的房間,一路引來不少詫異的目光。連景詡門前麵無表情的巫女也抬頭多看了他兩眼。
好像知道他遲早要來,房間裏的景詡並沒有轉過身看紀子洵。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你說,怎麼沒有人會想,今年枝頭盛放的花朵,並不是前年的那一朵。前年的花早已化作泥土,半點蹤跡也沒留下。”景詡背對紀子洵坐著,手指捏住幹枯的花枝,將它送進瓷器裏,在花朵間擺出合適的樣子。“比起幹枯的花朵,我覺得枯木要好一些。你認為呢?紀子洵?”
“即將要化作泥土的東西,讓他自然而然的化作泥土,不好麼?”
“既然最後都要消失,就別帶給人任何期待。如同枯木,不會讓人期待,便不會讓人失望。”
“景詡,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紀子洵走進景詡,握住景詡肩膀的雙手微微發抖。他跪在景詡身後,紅著眼眶,一遍一遍,反反複複。他問,景詡,你一定有辦法救殷陌對不對?
殷陌。不知什麼原因,忽然出現在紀家庭院裏的小鬼。那個小鬼,現在已經開始慢慢消失了。紀子洵想,也許明天,不對,也許一分鍾以後,小鬼就會從紀子洵眼前消失的徹徹底底。
而他,再也見不到殷陌眼睛彎彎的樣子,聽不到殷陌糯糯的叫他先生。
這種事,不是應該去阻止嗎?要阻止才對吧?
“換做是景沐陽,景詡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不急不慢修剪掉陶器裏多餘的枝葉,景詡轉身看紀子洵,嘖,真是狼狽。
“怎麼做?我以為你知道。”
花朵無論怎麼小心翼翼的嗬護,花期已過,照舊會掉落,會枯萎。紀子洵,你說,我會怎麼做?
“大不了,把自己變成泥土,和枯萎的花朵,融為一體。隻是枯萎的花,我很不喜歡。”直視紀子洵的眼睛,景詡輕輕開口:“能救殷陌的人,不是我,紀子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