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諳給我說了接下來的安排，八月秀女大選在即，六月中旬，他會護送我和六姐進京。在此之前，要跟著其他人去軍隊曆練一番。
    我知道羅航的意思，這幾個養子各具才能，讓沈諳領頭，是想讓他們將來都能為沈諳所用。
    我主動請求將我調到南院做粗使丫頭，時間不多，在最艱苦的環境裏鍛煉更有效。日後進宮，遭遇的何止這些能比。
    沈諳在的時候，我一邊當丫頭，一邊和他膩歪，倒讓院子裏一幹人等恨我入骨，覺得我這不要臉的狐狸精，使了什麼不見的人的妖術，迷住了將軍跟前的紅人。
    於是分給我的活兒，明裏暗裏都加了不必要的運作。我也不說什麼，忍忍就過了，不想叫沈諳笑話。等他一走，便開始活動筋骨，打壓的打壓，拉攏的拉攏，不時還跟六姐借借力，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院裏橫行霸道的婆子丫頭們。
    胡丹冒出來的時候，我正做做樣子在池塘邊浣洗衣服，他修眉擰在一塊道：“羅航這老小子，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秦殊你隻要點個頭，本王子立即跟他要了你去。你要是覺得不夠排場，我就讓他上折子，請求聖上賜封你個郡主什麼的，再以和親名義嫁給我可好？”
    他說的半真半假，我卻聽的直打激靈，現下大原與胥野在竭力修好，塔裏王又十分得敦裏可汗的寵信，如果他提出和親一事，勝算是百分之百。
    我趕緊打住他的想法，說：“爺，算我求您了，能別添亂了嗎？我這日子過得就夠淒慘了。趕明兒讓院子裏這一眾姐妹知道了，指不定哪天我就不小心掉進湖裏見龍王了呢。您在她們眼裏可是香餑餑，英俊瀟灑，孔武有力，少年封王，是佳婿呀！”我連說帶演，把他也逗笑了。
    他說：“這兒的人，分量輕著呢，哪欺負得了你。我聽說你在查《醫毒藥理》，想找出你所中的毒？”
    “王爺不肯如實相告，我肯定隻有自己查了。這條小命來之不易，我可是想好好珍惜。要找著了，才能想辦法……”
    “是相思引。”他神色肅然，突然開口打斷我的話，我措手不及。
    待想明白“相思引”三個字意味著什麼時，我卻想開口大笑三聲，怎麼可能會是“相思引”？
    此毒出自西域，原是一癡情女子研製，可以說是毒藥，也可以說是一種雙修的補藥。必須由一男一女服用，倆人若恩愛長相守，習武之人，可功力精進，凡夫俗子也能強身健體不受疾病困擾。
    若倆人分開，則會每月毒發，女子在上弦月日毒發，男子在下弦月日毒發，疼痛從心開始，蔓延全身，毒發症狀似傷寒之症，忽冷忽熱，寒熱交替侵蝕五髒六腑及經脈，消耗元神，直至身死。若有一方先去世，另一方毒發則隨心念而動，每每念及此人，便痛至骨髓，不是相思勝似相思，故名“相思引”。
    我想笑的是，此毒本就難得，下在有情人的身上，最為有效，當初我和哥哥是三歲幼子，不懂情愛，所以我發毒毫無規律。
    想來下毒的人隻是想掩人耳目，讓人以為我們死於傷寒之症，不過這毒用在我們身上，真心浪費了！
    “秦殊，我曾探過你的脈象，你當時攝入量不多，可是因為年幼，也傷及心脈。上次毒發，又加重了身體負擔，此生若能戒憂思，解操勞，除奔波，能活過三十。若不能，也差不多還有四五年的光景。今天我來，是想問你，倘若我有解此毒的方法，你跟不跟我走？”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前總在不經意間發現師傅看我的目光帶著沉思，隱有悲傷，原來她一早就知道我中的是“相思引”。
    難怪她經常教導我說，人生在世不容易，沒什麼能大得過生死，一定要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不憂將來，不念過去。
    好個不憂將來，不念過去！我心緒一動，師傅，娘親，九月，沈諳等人就一一從眼前劃過，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墳頭長滿青草，而沈諳將孤獨終老，淚水便大滴答滴地掉落下來。
    我既不能讓他孤獨終老，也沒有讓他跟我斷情的勇氣。一想到斷情倆字，身體就像被生生撕裂開來地痛，從洗衣石上跌落下來。胡丹伸手將我接在懷裏，表情動作謹小慎微，像是怕我被摔碎了。
    胡丹說：“我並不是想趁人之危，隻是要解你身上的毒，就一定得跟我去胥野。這毒若要徹底根除，需要泡我們聖山上的陰陽泉，以寒衝熱，以熱製寒，方能徹底拔毒。隻是聖山，若非我族類，是不得入內的。”他言辭懇切，我知道他沒有騙我。
    “你先扶我坐下，容我想想。”我說：“胡丹，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沈諳一路走來，曆盡千辛才走在一起，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等他大仇得報，我們就歸隱山林，修一間木屋，生幾個孩子，教他們打獵捕魚耕織讀書，直到我們白發蒼蒼，可現在你卻告訴我，我連老去的權利都沒有。”
    “秦殊，我也是愛你的，我也可以一輩子對你好，草原的風光也很美，若你不希望我出兵大原，我可以答應你有生之年絕不來犯。”
    他用下巴抵住我的額頭，嗓音溫和，繼而又笑道：“我這一輩子，都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溫柔過。都說溫柔鄉，英雄塚，可是就喜歡你埋了我。”
    我沒有笑，借著他的力量站了起來，看著他道：“秦殊雖至今想不明白，王爺為何會垂憐於我。但是我想告訴王爺一件事，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可以通過努力來得到，唯獨感情最不可勉強。我很惜命，但是我更珍惜情。”
    “今天我跟你走了，或許能走完很長一生，但是我會遺憾，因為我讓深愛的人傷心了。王爺可能還沒有真正愛上過一個人，沒有試過哪怕隻有一天光陰，能和愛的人相守，也是一生。我的決定是不走，也煩請王爺將此事保密，多謝。”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一個侍從打斷，在他耳邊嘀咕了一陣，隨後他跟我道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