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廂房，看見將軍身邊的李總管站在門口，看見我就招呼道：“秦丫頭，等你好半天了，老爺有請。”
    他口中的老爺便是鎮遠將軍羅航，我最近在南院雖然做了些事，但動作都不大，隻是給自己清理了一塊安全的立身之地而已，就害怕引起羅航的注意。
    我打量著李總管笑得隨和，於是出言探道：“李爺可知將軍喚小女是因為何事？”
    這老狐狸斂眼一笑，摸了一把胡須道：“秦丫頭，你雖身處南院，可將軍府中，大半公子都是你的結義兄弟，小姐中就數竹園那位最得寵，又即將進宮選秀，也與你親厚，就連胡丹王子也對你青眼有加。這將軍府裏，怕是沒人能拿你怎樣。”
    明是誇我，暗裏卻是在諷刺我們幾個結黨營私，看來我們的快速崛起，讓以李總管為代表的將軍府中的老派勢力感受到威脅了。我也懶得跟他理論，反正還有月餘就會離開這裏，犯不著費口舌。
    我進書房的時候，羅航正在翻閱一卷兵書，廳前正擺了一個紅泥小爐，正在煮茶。見我進來，笑得很隨和，示意我坐下。
    我施了一禮，坐下道：“將軍好享受，是嶺南的鐵觀音，好香。”
    他拎起茶壺，將滾燙的水，傾倒在茶具上溫杯，一邊道：“我羅航原本是個粗人，這些是一位故人教我的，她說帶兵打仗，不能光靠一腔熱血奮勇殺敵就成，你為我軍主帥，千萬將士的生命都握在你手中，要學會靜心。這茶，就是她教我煮的。”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他，有些疑惑。
    他遞給我一杯茶道：“你別這樣看著我，顯得你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樣。真是可惜了，你若為男兒，必定是我大原一員猛將。你一向聰慧，估計也猜到玉娘於我有情，是我對不起她。她選擇讓你傳話，證明你倆有緣，今天找你來，就想跟你聊聊天，慰藉一下我愧疚的心。”
    他神色哀愁，臨軍坐鎮當主帥時的風采全無，我出言勸道：“玉娘是笑著走的，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並不壞。”
    本想說她活著麵對你和俞九郎，恐怕會更為難，害怕他因此更傷心，於是將話又咽了回去。
    “她心中的為難，遠非你想象。”他苦笑一下道：“她是孤兒，父母原本是香料商人，死在赫圖沙盜之手。”
    “當初她自薦去俞九郎身邊，我曾勸她放棄複仇，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傳說公子重耳在流亡之時，曾與楚國的一位公主相愛，雖同為皇子王孫，可在當時情境之下堪稱地位懸殊，所以這段感情對重耳來說彌足珍貴。”
    “後來重耳得楚成王相助，回國即位，公主害怕他此去便再無見麵的可能，於是請求他放棄這個機會。公子重耳帶公主來到自己的庭院，將一幹已經打點好行裝準備啟程的武士謀臣指給公主看。”
    “他說‘我流亡數載，苦心經營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回國即位，不單單是我的意思，更是大家的期望，晉國強大乃是大義，唯有辜負私情。’他讓公主等他繼承大統後向楚成王求娶，卻因楚王急於稱霸而幹戈相向，城濮之戰雖然大捷，卻徹底斷了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戰後不久楚成王死於兒子商臣之手，為鞏固帝位，他準備將這位妹妹下嫁，公主為全情義，麵向晉國，跳樓而亡。”
    羅航的故事，說的是公子重耳，而我腦海的畫麵，卻是那纖纖弱質的女子。
    “她是想借此告訴將軍，報仇不單單是她的意思，也是泉下雙親的願望。若能肅清這股沙盜，南北商道就暢通了，她是位忠孝的奇女子。”我慨然歎道。
    想起那晚在高樓上見到的那個有著如水般平靜眼眸的女子，就深感佩服。她雖然愛上了俞九郎，但是她同樣沒有辜負羅航，給他遞了消息，也做好了陪俞九郎赴死的打算。她用自己的犧牲，換來了整個商道的太平。
    “現在同樣的問題，也擺在了你的麵前，秦丫頭，關於沈諳，我想聽聽你的答案。”他換掉眉眼間的憂傷，一本正經。
    原來他的用意在這裏，沈諳曾說，他一旦報了家仇，就帶我遍遊山川，一生相守，這麼多年背在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他想輕鬆地度過餘生。看來，他的願望有些奢侈了。
    “將軍可否告知小女，你與沈家有何淵源？”我知道這些話，隱在羅航心中很久了，說故事真正的目的，也在這裏。
    “沈諳是故人之子，這是事實，他家曾是先皇後一族中的顯赫一支，秦丫頭，老夫隻能言盡於此，前路艱險哪。”
    羅航言下之意，是對我沒有信心。自從沈諳遞出玉扳指，確定他與羅航有淵源那一刻開始，我就猜想到他可能與沈皇後一族有關，從他之前給我講的關於世家大族的繼承人之爭，證明他家裏的人都還健在。
    當初沈皇後一案中，確實有一支沈氏旁係幸存，據說是大義滅親有功，現如今封妻蔭子，享受著公侯待遇。難道沈諳和羅航所謂的報仇，是要擾亂朝綱，替先皇後和前太子劉卓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