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明燈天下灶,萬頃清流陽春水 (5)問心何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3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自從當上寶旌郡主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微服來審視自己的封地呢!
這海島上的明人們將江南的習慣帶到這裏,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集市繁星一樣分散在城市的每處,他們圈養了大量的雞鴨鵝,甚至可以見到賣孔雀的攤位,那裏的人將孔雀謊稱為彩鳳,將孔雀蛋稱之為鳳凰蛋,你若是路過他們的身邊,這些自喻不凡的大商家會好好的跟你吹噓一番孔雀的風味,聽來盡是些養顏美容,官運亨通的好詞,就好像吃了孔雀並把它的毛帶在身上,人就可以一飛衝天。
南方人喜食孔雀,如今看來是自明朝就隨處多見了,在明清,孔雀同樣也是宮廷老爺們開宴欽點的禦賜“升官菜。”取其彩鳥化鳳吉祥之意,以期未來飛黃鵬達。
在房梁上懸有臘肉,煮茶的鍋爐在街角冒出氤氤的白霧,端盤的貨郎忙的招呼不來……好一派繁華的大明街景,令人有做夢的幻覺,自然心裏那股小小的激動,是停不下的。
“喜歡嗎?這是你的城市啊!”姚芳陪伴在身邊,搖著新買的折扇,翩翩然如一個涉世未深的花花公子。
在車堇開始流連忘返之際,暗藏一臉黑線的姚芳不斷的安慰自己:眼前的這個穿著‘一堆什麼東西’的牛仔褲郡主隻是在微服。微服而已,反正又沒有人認識她。
自從見到月雪,車堇大體上猜出了姚芳的地位,一方麵是聖上最信賴的文臣,同時又因性格上溫柔可靠的優勢,使他完全可以擔任外交官的角色,作為大明的使者試圖去開啟那條封閉了漫長六百年的海路,以此重拾當年萬國來朝的無上尊嚴……
“這是你的城市,這同時也是建文的大明。”春風拂麵,陽炎高攀在他飄肆的冠帶,渲染上迷瞳的緋紅,他的語言永遠是那樣柔情細膩,在不經意的每一次下一刻用目光微笑的瞬間,都流轉著以應萬變的風流。
“我的城市?”
“是的,郡主殿下。”
“是因為我來之前,寶旌城未曾有主嗎?”車堇抬高下巴,瞧著他眼底的絲絲紅暈,姚芳的妝容像嬌冶的薔薇,欲滴的仿佛能沁出最甜蜜的花淚。
“有的,後來中風死掉了。”姚芳輕輕道,“原郡主死掉後,聖上對臣戚公開了他的懷疑,意即是宮中佞人作怪,特令四名錦衣衛奔赴礁岩各地徹查佞人可疑去處,我像他請命出使外海,就這樣接回了你。”姚芳有幾分魅惑的目光仿佛深邃的泉眼,洞藏著世人都無法尋覓的一道信仰初衷的力量。
他用摻著多些尊敬的口氣道,“也許是天意要你作為本城的郡主,天意願你是百姓的福星,能用外界那些我們都不知道的,發展了六百年的先進知識,幫助我們這個落後的島嶼發展文明,現在想想,媽祖與你我的緣分深的真是奇妙啊!”
“我,外界並不像你們想的這樣好啦,那裏同樣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車堇擺手道,隻是這原郡主的死,聽起來似乎像宮廷鬥爭裏經常有的橋段。
車堇繼續道,“這和六百年前曾有過的削蕃政策有著異曲同工的地方,可見皇帝哥哥也隻是想穩住自己的政權,去除掉些政見不同的地方機構,有政治的地方,隨隨便便中風或死個人再沒什麼大不了,選擇了鬥爭的生命向來會如草芥一般孤苦無依。至於派出你們四個到島的四個邊境去的命令,隻是政屠的幌子。”
“也包括你。”姚芳臉上閃過一絲憐惜的神色,“我帶來的人果然沒有錯,除掉國賊之後,聖上最希望的就是民心的安定,你的到來,由此可安水土一方,被害人的僚黨也會因此而分散勢力,再逐個擊破也將是不遠之期。這是大家都希望的,當然,那些尋處無果的人自會加害於你,因你是聖上的妹妹,是明土的故人,身上背負的不再是自己的苦惱,而是比這更大更重的包袱,聖上怕的是你的安危,於是便欽點了四名錦衣衛到寶旌城來保護你。”
“保護我?”車堇指了指自己,心裏那份滾燙的憧憬之情第一次在這個時代出現了。
“是的,保護你,我會盡職本能,來保護你任職期間毫發無傷,所以,在我在寶旌當值的這些日子裏,一步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朱允炆可不會普度百姓,車堇也不信他真的是想幫自己。他願的自然是政權的穩固,希望四城的郡主都會是自己的嫡係,如此一來,政權可穩,這樣在未來與外界展開交流,才能在國事上騰出空來。
這份朱允炆的心願,對於身為錦衣衛的香英與清央來說,是否就意味著必然的萬死不辭?
可究竟是誰在心甘情願的保護自己?
“然而這僅僅隻是聖上的意思嗎?保護我,我一步不離開你……”車堇抬眼望去,在姚芳瞳中閃爍著一道隱約的火,被一道冰冷的瞳膜隔閡著,映出清淨悠遠的來日方長,此時的他一身素然,卻依然不減那份雲遊在身畔無形的流霞。
聽到此問,他似是不曾多想便開口道,“是的,隻有聖上才會關心你,所以,你不要負了他的一片苦心,不要負了蒼生的心。”
此時脫口簡易的姚芳並不知道,相處幾年再幾個月以後,再想要說出像這樣的話的時候,已不是這樣簡單了……
“現在既望十六,寶旌海岸圓月大美,你當上郡主後,難得不為奏折憂勞,去放鬆一下身子,可好?”姚芳純白吟笑著說道。
“去海邊嗎?好啊!”想到在現代童話一般的美景,在古代是這樣隨處可見的,車堇不免一陣心動起來,就要拉手,就聽得街上有婦人大喊——
“抓賊,抓賊啊!”
車堇本能一個寒顫,回身與賊照麵,黑衣的賊迅速搶行,一把將車堇推到姚芳懷裏,倒在了他懷中的車堇,聽著他春潮似的心跳,姚芳按住衝動的車堇,道,“不要管他……”說著用扇子遮住了車堇的臉。
油紙扇在燦爛的陽光下被照的透明,那賊人不曾跑出多遠,就看到高處一個黑影以十分唐突的姿態降下,瀟灑的杏花落雨中央忽現銀色刀光一閃,未等賊人做出反應就聽噗嚓一聲,一個人頭滾到了車堇的腳邊,那一刻,天地猶紅。
透過被潑到扇麵上的血與透明的光,在視野的前方構成一道恐怖的凶影。方才還不緊不慢的遊人,刹那被這慘景嚇的隻好退避三舍。
空出來的大街上,靜的隻剩下杏花的飄落,在午後晴空下翻著浪浪白潮,染的花間走出來的男人以瀟灑漂亮的姿勢將劍別回劍鞘,在車堇麵前站定,撲通跪下,作揖道,“郡主受驚,賊人已經伏法。”說著將劍往前一舉,一個帥氣的翻手,將劍鞘向下砸向大地,發出機械清脆的鳴響,聽起來讓人熱血沸騰。車堇想起來了,這是明朝錦衣衛的專用禮節!
透過那一雙秀媚冷眼,正看到身後斷頭的小賊的家當和血混在杏花地裏涓涓而流。
那麼這人一定是,“月……”
“多虧你了,清央。”未等郡主開口,姚芳甩了甩沾血的扇子,浮雲開散一樣的輕笑道,“這不過隻是一個小賊而已嘛……”聽口氣明顯是對扇子上沾了血心存不滿。
“賊人不像習過武的,若不是因他有罪在先我自會放他一條生路。”月雪原地起身,提起劍來,插入背後的練囊中,神色因不屑而冰冷。
“可你又為何掠人性命?可惜咯,這寶旌城剛變了天,又添了人債,先不論他罪孽與否,反正無辜人死去對現今的大明絕不意味著是什麼好事。”姚芳搖著染血扇子的麽樣,倒有幾分妖媚的形象。
“若他不傷郡主,可以,我自不會與他動手,若他有辱郡主,那就等同有辱聖上,那他,不配看到明天的日出。”月雪的神情,就如他的名字那樣,在淩冽如冬的眸裏深蘊著一股嗜血的味道,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嚴寒,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警戒色。
“這樣他會汙了你的劍的,我知道,這樣的人是不配死在清央劍下的。”姚芳喃喃道。
“香英,我們是錦衣衛,在我們執行的任務裏,不能有個人的自私,如果隻掂量著自己的好壞而辜負了聖上的重任的話……”月雪轉身,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忽然又轉回來,朝著姚芳,一臉奇怪的表情,“你也應該放下那把琴,專心練好你的劍,執行聖上交給我們的任務,直至通向外界的路被打開的那一天。”月雪的眼中閃著堅毅,閃著一些無比純淨的東西,好像冬日刺骨嚴寒時的暖陽,拂入雪披的大地。
“外界?你們要去外界?外界有什麼好?”車堇忙的問,再次注意到他時,他已不回頭的朝前麵走去,不遠,又縱深一躍消失在雪一樣的杏花叢中,不複尋蹤……
“可真是個怪人。”車堇喃喃自語道。
“有嗎?可幾百年前在明土時的清央,還曾給藝妓寫過情詩呢!那時的他還是個爛俗的窮小子!”
“啊?”車堇簡直不敢相信,如今看來這樣冷漠的一個人,竟也有著那麼風流的往事嗎?時間竟可以給人這種變化嗎?她迫不及待的接著問道,“那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
“不可思議嗎?嗬嗬,我也這樣覺得,讓他變成這副麽樣的,是那把清央劍。”姚芳掂下巴笑道。
“清央劍?”方才那樣淩厲的招式看上去一氣嗬成,十分簡單,現在想想都有點毛骨悚然,是啊,一般的劍,怎麼可以鋒利到那個樣子,即使是鮮血都濺不上去。
“是的,清央寶劍,原名烏茲,相傳是由八百年前成吉思汗遠征大馬士革時,敘利亞王子為投誠獻上的鋼材打製而成,淬劍五十年,成劍時,已是成吉思汗之孫忽必烈在朝執政時期了,忽必烈見此劍沾染血氣,一身方剛,十分喜愛,帶在身上又數十載,中間南下曆經青州、汴州、亳州、揚州、杭州等百餘場血腥屠殺,洗禮了劍刃始終不屈的堅韌品質。
屆時的宋金軍隊中曾廣泛流傳,強悍的元蒙大軍所掠之地,會用此劍砍下所有人的腦袋,傳言越走越凶,最終導致了宋金軍心的潰散使兩國京師相繼不攻自破,元蒙得到統一之後,此劍一直被蒙人奉為騰格裏之劍,認為是騰格裏用此劍引導他們走向的勝利。”
原來如此,當時的穆斯林有著世界上最傑出的工匠,大馬士革也是世界上少有的幾座能夠出產成品好鋼的城市,不過想想那血腥的片麵,掉落的頭顱,倒真像映了當年蒙古騎兵馳騁疆場的刀刀殘影。
隻是什麼劍隻要被漢人得到,那作用自然就不一樣了……
“再百年後,太祖攻陷北京,元順帝出逃中此劍自牛車顛簸脫璉,被追軍至京師的太祖拾到,在那一刻,劍身放射出的光芒將染血的周身環繞,相傳隻有就識真君,劍才會放出如此絢麗的光芒,太祖十分欣喜,認為此是上天降大任於自己。隻是回首大明江山,到處是戰火剛剛平息的慘象,哪裏還是用劍的時代?太祖不忍塗炭,就為此劍真正做了一個劍鞘,意欲將劍永久封存,直至那一年微服應天,遇到了清央。
那時的清央隻是個平凡長工家的孩子,家境貧寒,眉間卻有傲骨,太祖決定將此劍贈予他,收養他,為他賜字清央,為報知遇之恩,清央對太祖起誓,此生隻效忠朱家皇朝,如若背叛,當以此劍自裁。
太祖見他忠心耿耿,便將騰格裏之劍改換用他的字命名,一方麵以清央換掉烏茲和騰格裏兩個帶有血光之災的名字也是為了去掉前朝的邪氣,順應大明開國的盛況,此後,清央跟隨太祖,崩後又從建文渡海來此,六百年忠心耿耿。他曾說那份恩情,此生無以償還,即使是成了錦衣衛,也甘願舍棄世間浮華美色,隻為大明肝腦塗地。”
“那他們,豈不是很孤獨?而且你們都是活了幾百年的人嗎?”也許是跟了上麵的話,車堇忍不住把想問的都問出來了。
“孤獨嗎?所以,我們才需要外界的人,我們想要聽聽那些我們一直以來浪費掉的風土人情,曾經的建文自喻為萬國中邦,怎曾想卻有朝一日,六百年不問世事,如果能回到那個光輝的大明,相信對黎民百姓還是文武官僚,都是一件光榮的事情,我們想,我們也在做,你如果願意幫助我們,我們四個人,也願意永遠跟在你的身邊,因為輔佐你,是聖上給我們的使命。”
“那你們為什麼能活這麼久?”車堇繼續問。
“當年的太祖引我們四名錦衣衛入宮後,請求媽祖將永生的力量賜予我們,以便順應洪武之治,國運其昌萬代不衰。我們四個人的鎖骨裏,被分別植入了一片四葉草,相傳是當年媽祖所佩戴的花環,育有大海綿延不息的生命力,傳說中的每一片四葉,也都能喚來一個奇跡的誕生……”
“慢著,那太祖為什麼沒有活下來?”車堇一時覺得不對勁,按理說最想長生不老的應該是他老人家啊!
“太祖駕崩,用你們的話來講叫鉛中毒,老東西嗑藥嗑死的。”姚芳無辜一攤手道,“嗯,那麼看我做什麼?在你們的船上,不是很流行這樣的一句話嗎?”
是,現代上流社會的,車堇從小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認了,隻是一想到眼前這麼一個美少年居然說出這種滑稽的話,實在是不忍心唉。
“啊,原來你學會了這些,好的你不學,你真的不怕被滅九族嗎?我也知道,在大明,玷汙太祖可是死罪呢!”車堇驚訝的問。
“嗬嗬,沒關係的郡主。”姚芳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你看到的大明,其實已經不再是當年榮規禮法的那個大明了,即使是我們錦衣衛,也有好多做了要緊的風流之事,當然,這些隻是大多數,不包括老是喜歡上樹的那一個,要說錦衣衛風流的像朵花,他就是孤芳自賞的那朵奇葩。”
洪武年間是明朝最幹淨也是最重禮法的時候,到了建文年間由於是太子朱標死因不明,皇孫即位,使得本想效仿分封的明土在此時成了皇親當道腐敗滋生的一朝。而在靖難之恥後漂逐到礁岩的這些明朝僑民,眼裏固然已不再有昔時萬國中邦州郡官的,那份萬人之上的權威了。
“那你們就沒有勸勸他?”車堇也跟著笑了。
“唉,怎麼說呢,雖然有些東西自己從來不曾信以為真,但它在某些人身上一直存在,那倒也不錯。”姚芳笑笑,將輕柔如羽的睫毛轉向樹梢,那一簇一簇暗香浮動的杏花桃花間,陽炎混雜的斑斑影裏。
“畢竟那才是,大明存在的真實意義啊!”姚芳發出感慨道,忽的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翻動了下眼神,“也許,那人也該到寶旌了,郡主,到寶旌來的錦衣衛一共有四位,我,還有方才竄樹的清央,下麵來到的這一位,可是比我還風流呢!”
正巧這時,街上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起來,天色漸漸暗了,人們著起繡衣青袍,過節一樣噔噔的朝前去,街頭,沿街的小吃也一下子多了不少。
古人的夜晚,有著不弱於現代的繁榮呢!
回頭望向姚芳,此時他正捏著下巴,恍然大悟似的自語道,“既望的月是好美的,如果他回來了,一定不會錯過今晚的,他那一手好琴,是多少女孩子迷戀的呢!”
“隻是風流的男人,要名頭自然是掛不住的……”車堇低低歎道,想想現代那些負心漢們,又哪個不是一手文藝滿口長情,到最後又有哪個不是負人一隅,自顧逍遙呢?
“你一定很期待的,追求美的事物,是人之常情呢!”姚芳輕鬆的笑了,喧鬧的紅燈籠染在他風華正茂的榮光上,抹出一幢歡愉的期許給這座不落月的夜市之都——寶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