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明燈天下灶,萬頃清流陽春水 (4)月雪清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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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旌郡位於礁岩島的東南,是此島最珍貴的平原與風水寶地,除此之外,建文大明在礁岩島主要有五座城市,除卻在中心盆地的首都新金陵外,分別擔當著不同的職能,人們安居樂業,都默默的為這幾乎隔世的原始世界做著貢獻……
春月十六,既望子淩,漫天青碧如沙的藍點,如串串潔白的珠子,照著寶旌郡裏金光閃閃的巷道,好像永遠都走不完似的路,在每一單元似曾相識的二層小樓前都垂著紙燈籠,張燈結彩的樣子,繁榮的就像過節一樣熱鬧,當然這裏每天都是如此。
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斤斤計較的古人偏偏非常喜歡將兩棟房子挨得很近,就好像寸土不讓,故而,這寶旌城裏沒有大路,有的盡是隻容得下貨攤和一條四人一排都必須側身的小道,組成迷宮似的的布局,使來者不想在這裏留下美好記憶都難。
悅來客棧,有俠義者,及很多奇怪的人在這裏歇腳,然而無論來頭大小的人,也有意會避著一個職業——錦衣衛,畢竟跟政府衝上了,是遊俠賊客都不願的。
而這名錦衣衛,自遙遠的新金陵而來,這時的客棧大堂裏,朱允炆突然和失散妹妹重逢,寶旌郡即將萬象更新的閑話八卦,都傳開了。當然,這件事的原委,隻有錦衣衛姚芳知道。
安頓了新上任的郡主,他來這裏與一個老朋友會麵,一個同樣風塵仆仆剛剛到這的同事。經店小二點頭哈腰,姚芳在僻靜的角落見到了這個人。
此人名為月雪,字清央。
“好久不見,清央。”姚芳開口道,眼前就坐的人頓開濃眉,幹練清瘦的杏仁臉上寫著不宣默默的喜悅,他用幾乎聽不到呼吸的輕聲道,“好久不曾見了,坐。”那聲像在嗓子眼裏灌了冰水,冰冷誘人。
待姚芳從對桌坐下那一刻開始,酒店中溫暖洋溢的氣氛一下凍結,安靜如墜冰窖,眼前的這個叫清央的瘦排骨依然麵不改色,隻顧喝眼前的茶。
“這次例行出海,護島的結界可還牢靠?”姚芳將胳膊抬上桌,探身關心道。
“還是幾百年前的老樣子。”清央冷冷的說道,似乎是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
“沿途風土呢?”
“一群未開化的土著而已,”清央的目光中閃過一道不屑,“這群家夥一堆堆長的奇形怪狀的,我的任務要求我長期在外,經年見不得聖上一麵,犯不著忙心記住他們的麽樣。”
姚芳收起嚴肅,改用了一臉的壞笑,道,“這次我例行收集到的東西,不會像過去那樣一直無聊了,況且現在新的郡主剛剛上任,據說還是個美人。”
“大明的美人多了,隻是玩物而已,與其在厭棄那一天兒女情長,倒不如各為過客,等到將來想起來的時候,也隻會將之一笑。”清央麵無表情的說道,“你也不要忘了我們每一次例行的目的,女人玩玩就好了,隻是沒想到,這寶旌郡又該換天了……”
“這次這個郡主的身份不同,我們要是去尋個近乎,今後在這寶旌城也就有了照應。”
“若僅憑她是皇親國戚,我倒也見過幾個……”清央懶懶的說道,“沒有在苦水裏活過的人,哪裏懂得百姓的疾苦?”話裏疲憊,像打不起精神,到底都是活了幾百年的人,從1403年至今,這島上的人,壽命都相當的長。
“不,她與我們都不同的是,她是從外界來的,”姚芳麵容上幾分期許幾分寂寞,用親切的聲音道,“清央,你可還記得外麵的麽樣?”
“大抵是沒有變化……離開了這麼久,我怎麼會記得?”清央皺了下眉,輕抿了一口安神茶,“這是幾百年後,陛下恩準你第一次到外界去,那明土的人與事,可還如舊?我想要知道,若是不如人願,無論世變也好,朝遷也好,那也依然是我們的明土,我們的泱泱大明,那它,到底怎樣?”在聽到明土後,清央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沒了之前漠然冰冷的常態。
回想起那些物是人非,姚芳的臉上升起淡淡的愧疚,但他不得不如實作答,“清央,很對不起,我們的明土,很可能已經不存在了,它所發生的變化,其實遠遠超出我們這些臆想的僑民的想象之外。”姚芳從背著的木盒中取出一把輕便的小古箏,擺上桌來,對清央道,“我知道,你是大明的錦衣衛,一生隻為驕傲活著,可是心裏的苦,積的久了,是個人總會難受,要我來教你彈琴,把情緒彈出來,就好了。”
清央苦笑著,斑斑歲月的刻痕窪在他的愁容上,像凝固的雨滴,他從腰間抽出佩劍,在如豆燭光下神傷凝視,“相處的久了,你知道我並不喜歡靡靡之聲,讓人聽的心裏虛,沒有安全感,倒不如在屋簷下彈著寶劍,聽著金屬的脆響與雨滴的敲打來的順心……”
姚芳放下琴,點點頭,“我知道,當年一起拜翰林院學藝的時候,你就這樣,隻是那些嚴苛的規定,在當今物流增速的世界,已經不是什麼高牆蟒壁了,有些時候,我們這些做錦衣衛的,也是該品嚐一下人間煙火的滋味了。”起身將離,轉身又道,“郡主該需要我了,她由外界而來,還需要我們引導,才能成為蒼生的福天啊!”
“香英,”清央身子不動的轉臉叫住要走的姚芳,“記得對她美言幾句我。”
“我會的,還有什麼需要我替你表達的嗎?”姚芳用一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的表情去看清央。
“香英,過一段時間我會去見她。”清央淡淡道,“但你知道,作為錦衣衛的我們是不能對我們要輔佐的人動情的,我可不相信,你與她之間。僅僅隻是單純的你,願意為皇家服務而已。”
“清央,在這個世界,遵守與不遵守,已沒有人會追究了。”姚芳輕輕歎道,“緣由天命定吧。”
“香英,我是個粗人,我沒有去過外界,你可以瞧不起我,但請謹記我們都曾在太祖麵前信誓旦旦,一生隻為我大明,為它盛世永存,所以,不要辜負了年輕時代的汗馬功勞,更不要忘記,這世上隻有一個大明,一個國家。”
“我會的。”姚芳轉身朝客棧外走去,那一邊,孤身一人的車堇怕是早就被皇帝派過去的下手們給愧疚瘋了吧?
……
寶旌閣有著朱紅的陶瓦穹頂,在絢爛不羈的海島日光下,那翹起的前簷,顯出條條粉色的波浪,如羽毛煽動,遠看浮生栩栩,鳳凰騰天一般,降下絢麗如火的流霞。
昨晚記得跟朱允炆聊了好久,盡管自己並不相信這世界的親情就比現代的親情濃鬱多少,與朱允炆之間隻是做了個穩賺不賠的交易而已,成為他的妹妹,他會利用自己這個外界來的見證人來宣傳:‘外界來的人都承認我是真龍天子!’如此一來,便可讓地方蠻夷更好的敬畏他,服從他。好在現在吃喝不愁,隻是明朝的化妝和禮節,她依然無法理解。
這一天在寶旌閣醒來的時候,天早已大亮,迷糊中隻覺得自己的青春正被一大堆原生態化妝品所大肆渲染著,進行著明朝女子出門見人給皇家長臉的妝彩。
“可以了,郡主,您快瞧一下!”一旁的姑娘遞過來一麵鏡子,車堇雲裏霧裏的接過來定睛一看——紅腮灰眉,辟邪妝啊!
此時的車堇正穿著一件倒三角型紫色無袖馬甲,胸肩繪有金色的鳥羽紋案,白色絲織的袍子從袖口到鞋麵,而且這絲白的有點透明!穿的擺明是要給人看的。
“郡主您要注意您的表情,女孩子梳妝時理想的反應是不漏齒的微笑,不應該這樣驚訝,另外,您的步子太大了些,太急了些,若是穿著履走路的話,很容易被裙子絆倒呢!”一邊的丫頭不緊不慢的提醒道,果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要當皇帝失散多年的妹妹也要時刻注意不能丟了朱允炆他老人家的臉啊!
“郡主您再走走看看……”丫頭拂口輕笑,車堇不以為然的跳到地上,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覺得腳踝好像被什麼東西拉著似的,一個不小心,地上太滑。
“這到底是什麼鞋子嘛,怎麼還連著裙子?連走路都邁不開!”車堇不忘抬起頭來吐槽幾句,終於知道古代公主這步伐是怎麼秀米出來的了,原來就是常年穿一種鞋帶連著裙擺的鞋子走路,久而久之,步伐就被控製在了裙子的範圍之內,不過需要的是相當的耐心。
“哪裏呢!這還隻是最基礎的訓練呀,您是陛下最愛的人,在禮節上不能輸給任何家族,知道嗎,一個月以後,郡主就算站在豆腐上也不會搖晃了!所以,為了皇帝哥哥,您還是練吧!”
媽呀,豆腐上麵,一想到這慘絕人寰的姿勢,就有魔鬼訓練四個字砸到了車堇的頭上,同樣砸下的還伴有女漢子三個字。
“郡主怎麼樣了?”
“在化妝。”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姚芳,姚芳你終於來了……車堇連滾帶爬的從地上起來,不耐又一個跟頭……
“郡主你怎麼樣?”姚芳推門而入,丫頭屈膝,姚芳瞧見了趴在地上的車堇,輕笑道,“這可不行。”
在上豆腐之前自己怕是已經就摔胳膊斷腿了吧?車堇一邊汗顏,一麵用水汪汪的眼睛使勁央求姚芳,不多時,見姚芳的目光軟了下來,那姚芳固然是想幫自己吧,畢竟他是錦衣衛之一,又是皇上最信任的臣下。
姚芳大概也猜出了車堇的打算,於是擺擺手道,“好了,那麼郡主今天應該微服私訪了,你們退下,讓郡主自行決定微服的打扮吧,去的民間,不必張揚,記得不要多帶貴重……喂!”還不等姚芳喊完,車堇已經逃回了臥室。
“看來陛下真的是想了太多沒必要的送過來……”姚芳正感歎著,冷眼橫眉的月雪就走了進來,倏爾瞧了一眼滿屋狼藉,不禁皺起眉頭,“方才那就是幾百年來,第一個來到礁岩的明土人?”
“是的。”姚芳點點頭,“她是自願前來,所以於情於理,都是與我大明有緣,清央,你也不要總是用看公主的眼光去瞧美女嘛!”
不一會,隻見一道草莽推門而出,拉著姚芳就趕往街上去,任憑姚芳的長發在陽炎下灼灼飄舞,就這樣一路跑到看不到寶旌閣的影子的地方,車堇才終於停下,姚芳和月雪二人瞧著車堇的帽衫牛仔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謝謝你來幫我,姚芳,這位……”車堇好奇的指了指一旁的月雪。
“錦衣衛月雪,見過郡主。”月雪不想郡主尷尬,便立即躬身作揖道。
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沉穩的人,眼前的月雪有著一頭夜黑的斜劉海短發,梳著秀氣的辮子在腦後綰成優雅燕尾的形狀,抬眼望來,擺出尊重的同時,那來自內心的淳樸與奉獻就如冷咖啡一樣散發著異惑的香氣,長長的眼睫輕薄如蟬翼,微微的疊卷起,亮的快透明的銀黑色珠瞳,仿佛是世上淬火後最新鮮的銀液流淌進了他完美的眸子。
“清央,你太嚴肅了,郡主是個隨便的人。”姚芳挑挑眉毛,對後麵的車堇示意。若是說月雪有點冰山係偏騎士係,姚芳就像是花花公子與暖男結合的樣子,此時月雪一聽姚芳此言,趕忙後退,“失禮了,郡主怪罪。”一邊退開很遠很遠。
有異性交流恐懼症?還是說錦衣衛都這麼呆?
“車姑娘,不必做什麼,清央就是這樣,他選擇了最適合他的方式,就不要勉強他和生人靠近了,他比你還不好意思呢!”姚芳眯起眼睛,一線的溫柔,得意勾起的嘴角,露出的笑容,被馥鬱在這春日的杏花樹下,春日最燦爛的陽光透過濃密或疏漏不一的樹影篩下金色的小圓點,裝點了那份至善的溫柔,而滿枝清白秀美的杏花,就像銀色的星辰將他的心事映在藍天的盡頭。
“你若是聽我的,我們去體驗寶旌郡人魚糜豐饒的生活,你看可好?”姚芳輕輕笑著,陽春盡頭,那個震落一樹杏雨的男子,好像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望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