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二！加把勁兒！”
    “嘿！來兩個人把這船拉上來啊！”
    “給老子動作快點兒！再磨嘰一會兒魚都死光啦！那今天的工錢你們就別想拿了！”
    “哈哈哈哈……今天運氣真是太好了，可以賺上一筆咯。”
    ……
    清晨的碼頭在晨曦中用自己獨有的喧囂將這座仍在睡夢中的城市喚醒。天色漸漸變淺，幾縷淺粉紅色的彩霞斜斜地點綴在天邊，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升起來了。而淩晨就下海打漁的漁民和船夫此時正好滿載而歸，手裏身後是一早上辛苦勞作的成果。他們要把這些海鮮以最快的速度裝上板車，拉到約定的飯店裏或者自家城裏的鋪子上。
    即使是在夏天，一大早的海風還是帶了幾分涼意的，南畫捂著嘴打了個噴嚏。老遠的，碼頭那邊濃濃的海腥味就飄了過來，引得南畫不禁又狠狠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他攏了攏被朝露微微沾濕的衣襟，加快腳下的步伐。
    不過還好，要去的地方就在不遠處了——王伯在碼頭邊開的那家生魚鋪子。
    “王伯！”
    一個個頭不高的瘦老頭裹著件髒兮兮的灰黑色棉大衣，正吃力地拖著一袋新鮮小黃魚往鋪子裏走。他聽見了喊聲，狐疑地轉過頭來，然後一下子瞥見了馬路對麵快步走過來的南畫，嵌在皺紋縱橫的臉上的雙眼登時亮了起來：“喲，是南家那小子啊！”
    一旁幾個相熟的漁民和船夫都紛紛停下手裏的活兒，站在邊上圍觀。其中一個拉蔬菜的大媽開玩笑道：“老王，這小夥子最近怎麼找你找得這麼勤？幹脆認個幹兒子算了！”
    “哈哈哈！不過啊你看南家那小子多俊，但老王這皮囊就……啊哈哈哈！”
    “就是就是啊！”
    “胡扯什麼呢！”王伯老臉一燥，揮揮手示意他們趕快走，不要在旁邊礙眼礙事。
    幾個漁民相視一笑，識相的走開去幹活了。
    王老伯打了快一輩子的光棍，別提孩子了，他連個老婆都沒有。特別是人老了以後，不僅幹活不如年輕時利索，難得的空閑時還會想些有的沒的。和他一起打漁的兄弟辛苦一天回到家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而他——啥都沒有。每到這時候，王伯就做夢都想有個娃在身旁。不管怎麼樣，都多少可以和他做個伴，說說話，替他分擔一點。
    南畫抹了把臉，臉上被鹹腥的風吹得又幹又冷，皮膚繃得緊緊的。他往肩上提了提布袋，揚起一個微笑：“王伯，早啊。”
    “來來，外麵的風吹著涼，趕緊進來！”
    王伯平時就睡在自己窄小的魚鋪子裏，白天賣魚，晚上就爬到小閣樓上倒頭睡大覺。沒女人也沒孩子，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地方自然是亂七八糟。此刻，他有些尷尬地帶著南畫走進鋪子。他走在前麵，一路走，一路將隨意堆放的舊麻袋踢開，生生地弄出一條窄窄的小過道。鋪子裏彌漫著洗不掉的魚腥味。
    “王伯，您……從來不收拾一下鋪子嗎？”
    “這個啊……嘿嘿，一個人住嘛，沒那麼多講究。”王伯打了個哈哈。
    談話間兩人來到了鋪子的最裏麵，這兒擺了一張油膩膩的小方桌，是王伯平時吃飯的地方。他有些局促地拉出一把沉重的凳子，搓了搓手：“坐，坐吧！”
    “抱歉今天又來打擾王伯您了……”
    “小子，怎麼說這麼見外的話！”王伯裝作凶狠地瞪了瞪眼，“說吧，來找老子有什麼事？”
    南畫也不怕他，坦白道：“我……我跟月姨說過了，我不想再上學了。我想來王伯您的鋪子裏幫忙。”
    王伯驚了一下，很快陷入沉默，兩條花白的眉毛狠狠地擰了起來。
    “王伯，我是認真的。我——”
    “你月姨是怎麼說的？老實告訴我。”王伯有些煩躁地揮手打斷他。
    南畫答道：“她說等我父親回來之後我自己和他談。”月姨對他的事情向來不管不問，這回想必也一樣——隻是做個樣子罷了。
    “那等你爹回來以後再說！”王伯收起好說話的樣子不肯鬆口，“你一個大少爺的幹勞什子的活，萬一哪兒磕著碰著了，老子就一個窮漁夫，可付不起這個責！別胡鬧了，好好回去念書吧！”
    “王伯，我發誓我不會給您添亂的。”
    王伯忽然很頭疼：“小子，這不是添不添亂的問題。”
    “那是什麼？”南畫固執地跟他耗著。
    “那些大道理啥的你月姨肯定和你講過了吧？你這個年紀能幹什麼？跟著我幹活又累又賺不到錢，將來還討不到媳婦，你還不如向你爹學學怎麼做生意吧！”王伯擺擺手趕人，“趕緊回去吧，耽誤掉太多時間，我要去幹活了。再晚了今天就賺不到錢了。”他說完就轉身走到鋪子門口提著一個大水壺往裝魚的破竹簍子裏灑水。
    “不要！我能幹活的。”南畫站了起來，走到另一邊猶豫了一下，想幫著王伯整理他早上捕魚用的幾個漁網。漁網此刻濕噠噠的被王伯隨意丟在角落裏，上麵粘滿了水草和泥沙，一些被蹭下來的魚鱗也覆在上麵。漁網底下已經積了一大灘血水和泥水。踩在地上黏糊糊濕漉漉的。
    南畫皺了皺眉，咬咬牙伸出兩根手指就要拎起漁網。一旁用餘光地打量他的王伯連忙叫住他：“你小子幹不來這種髒活就不要添亂啊！”
    “我幹得來！”
    “去去去！一邊去！”
    ……
    陳姨在圍兜上抹了抹手，拉下挽起的袖口，從兜裏掏出一塊藍布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天色已經不如午後那麼明亮了，陽光也收斂了幾分酷熱，澄澈水藍的天邊有晚風拂過，帶來少許的涼意。她不禁籲了口氣。
    陳姨忽然想起來，通常這個點兒，她準備好了晚餐，南畫也就該從學堂回來了。南毅卻是要再晚上一陣子。因為小少爺所念的私塾在城南，而南家的宅子卻在城東。
    她會泡上一壺茶，再挑上幾塊上午去常去的糕點樓為二太太盧月買的糕餅點心，一起送去——南畫也喜歡吃這類東西。
    不過這樣的場景最近卻一直沒有出現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陳姨微一思索便想了起來。
    一切都是半把個月之前，有一天南畫少爺回來之後突然說不想念書了，然後便再也沒有在正常的時間回來。他早上倒也是正正經經地收拾好出門去，雖然不帶書袋。也不知是去了哪裏，天天弄得一身泥水腥味回來，有時候衣袋裏還會塞著幾片魚鱗或者掛了幾條水草。陳姨每次為他洗衣的時候總會懷疑他是不是下海玩水去了。
    偏偏每天南畫回來得比南毅少爺還晚上一些，剛好趕上很多人散工的時辰，沒幾天，街坊鄰裏便都知道了南家大少爺南畫每天不上學，不知去什麼鬼地方瞎混呢！
    這不，這事兒已經傳到老爺耳朵裏啦！陳姨昨天聽二太太說，因為南畫，原本還要再過兩個禮拜才回來的老爺，提早趕回來了。還吩咐她晚餐要做得豐盛些，好好給老爺接風洗塵。
    走在回來的路上的南畫對這事兒卻是一點也不知道，心情甚至還是激動快活的。看著絢爛的晚霞，聽著電線杆上麻雀的嘰喳聲，連被海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的濕衣服，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因為今天，南畫得到了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