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我不要上學了。”
    “……什麼？”
    一個孱弱的少年直愣愣地站在精致的會客廳裏，身上穿著嶄新的蛋青色絲綢褂子，手裏提著一個裝書的灰色布袋。“我說，陳姨，我不想上學堂了。”
    “小畫，你說……你不想上學了？怎麼回事兒！”站在他麵前的中年女人身形顫了顫，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像是受到了驚嚇。她手裏端著的茶壺因為沒拿穩，眼看著就要猛地砸到地上，滾燙的茶水緊跟著濺出。
    少年連忙上前一步，一下子接住了茶壺，卻被上麵的溫度和濺出的茶水燙到，吃痛的悶哼一聲。
    “哎呀，小畫！”陳姨心有餘悸地撫撫胸口，臉上這才露出少許心疼的神色，“快些兒放下！跟陳姨去廚房裏弄些涼水衝衝。
    南畫疼得皺起眉，小心地把茶壺放到一旁的矮桌上，卻不肯跟著陳姨走。
    “小畫，聽話，和陳姨鬧什麼勁兒的脾氣呢！”陳姨好言勸著。
    南畫低垂著眼，就是不說話。沉默著和女人對抗。書袋被他丟在腳邊，裏麵皺巴巴的書本散落在地毯上。
    “乖，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先去衝衝手好嗎？”陳姨見他還是不肯開口，也有了些急躁，“等你爸回來以後又要心疼你燙傷了手，怪我不好好照顧你了。”她說著瞟了眼自己也被茶水濺汙了的旗袍裙角，因為白色的料子本來就容易髒，現在那裏已經開始發黃了。看著看著，陳姨不禁泛起幾分惱意。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你……”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兒？”
    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慢悠悠地從房間裏麵飄來。緊隨著，一個女子走了出來，步履輕盈，帶了幾分午睡剛醒的慵懶。
    “夫人，是小畫他——”陳姨一愣，連忙開口解釋，卻被女子的一擺手打斷。
    “小畫，今天這麼早就回來啦？”風韻猶存的女子不緊不慢地走到南畫麵前，姣好的麵容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她攏了攏淺絳色的裙擺，優雅的蹲下身，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替南畫把散落的課本收拾好，再妥妥帖帖地裝回書袋。
    “月姨。”南畫悶悶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說了多少次要叫我‘娘’的，這孩子還是不聽。罷了，不逼你。”被稱作月姨的女子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地笑道，“真是的，多大的人了還和陳姨任性。讓我看看，可是燙傷了手？”她輕輕握住南畫垂在身側的手，動作溫和，卻帶了分不可抗拒的意味。
    南畫僵了一下，還是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仔細察看。他手上的皮膚因為很少出門而顯得過分白了，平時也隻是寫寫字、畫些畫，從來不幹什麼重活兒，很是嬌貴。此刻隻是被燙了一下，這會兒已經有些紅腫了。
    盧月摩挲了幾下，抬起頭來：“陳姨，麻煩打些涼水過來好麼？”
    陳姨點點頭，轉身快速地離開了。
    盧月這才看向南畫，也並不急著責罵他，先拉著他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她烏黑的長發昨天剛用卷發鉗燙過，卷得很好看，看得出上麵搽了點發油——應該是玫瑰味道的，南畫這樣想著。他認得出來，盧月身上穿的這件旗袍是父親上個月帶她去裁縫店定做的。月白的蠶絲料子很柔軟，貼合著這個女人細膩的肌膚。領子上細細密密地縫了幾朵悄然綻放的蘭花，做的有些寬大的袖口上滾了一道黑邊，又壓了一道白條。兩個袖子左右各綴了兩顆珍珠，在下午的屋子裏泛著圓潤的光澤。
    不可否認，這是個很美的女人。也難怪父親這麼喜歡她。
    可是父親從來沒有給南畫他娘買過衣服。一件都沒有。
    直到她後來生病死去都沒有。
    南畫盯著身邊近在咫尺的、可以算上他後娘的女人，心裏藏好的怨憤又有些蠢蠢欲動。
    “好了小畫，來說說吧，剛才到底是怎麼個回事？”
    “月姨，我不想再上學堂了。”
    “什麼？為什麼呀？”盧月顯然也很是驚詫，“不是念的好好的嗎？”
    南畫堅定地搖搖頭：“念書……沒什麼用。我想去做個工，四處走走。”
    “小畫，你要知道，現在這兒很亂，到處都可能遇上些不三不四的人。而且念書多好啊，可以學到很多學問，以後可以用這些學問幹一番大事業。”盧月耐心地解釋道。
    “幹大事業的人不一定都上過學堂。”
    “……那不一樣。他們都是大人了，而小畫還小，還是呆在學堂裏念書比較好。”
    那是誰剛才還在說他“多大的人了”……南畫吞了口唾沫，決定還是不說出來比較好。
    “你看，小毅現在也在上學堂啊。他平時遇到了什麼不懂的問題還可以來向你討教呢！”
    南毅就是盧月和他父親的兒子，比南畫小了整整五歲，現在還在念私塾。這個弟弟平時成績不錯，給了父親和盧月一些能在鄰裏街坊麵前驕傲的談資。而南畫知道，自己不比南毅，他根本不是念書的這塊料。於是他還是低著頭，不接話。
    盧月是個聰慧的女人，一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這孩子的強脾氣又上來了。自己到底不是他的親娘，估計怎麼勸也不頂用吧。想到這裏，她妥協的歎了口氣：“看來我是說服不了你了。這事兒……還是等你爹下個月回來以後你自己和他談談吧，我做不了主。”
    “那……到父親回來之前，我都不會去學堂了。”
    盧月張了張口，還想在說些什麼，就見陳姨已經端著一盆水回來了。她眨了眨杏目，不再說話，起身離開會客廳。
    “好了，大少爺，來泡泡手吧。”陳姨眼尖的注意到了盧月離去時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心裏的不快頓時散去一些。
    南畫點點頭，將手浸在冰涼的水裏。其實燙到的地方早就不疼了，隻是此刻他也想不到有其他什麼事情可以做。
    陳姨把水端給他以後也就徑自走了，她可沒功夫在這裏陪著這個少爺。她還要去廚房準備晚飯呢！
    “……”
    在再也聽不見陳姨的腳步聲後，南畫整個人泄出一大口氣，疲倦的癱坐在沙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