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
    慕青笑從來不曾對她懷有任何戒備，在處理教中各項事物時，她始終隨在身側。
    夢離殿在郢陽的勢力不大，高含想用兵力連根撥起，後來因為有叛將出現，各項勢力的糾纏，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慕青笑在郢陽出現，絲毫不肯放過與高含爭鬥的機會。
    她一直都不清楚兩人之間的嫌隙，這個話題在教裏是個禁忌。
    平常，慕青笑的神情是很淡漠的，與教中人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看不出愛憎，私下，白笙窺見他若有所思時，他的手會無意識的調敲打。
    即使是小小的動作，她也能明了他的心情。
    最近的幾天，高含的動作密集，人心開始浮動，慕青笑在廊下把玩著精致的酒杯。
    冰冷的空氣裏，隱隱有著陌名的馨香。
    他一向不怎麼說話，除非在必要的時候，他喜歡沉默，靜靜地思索，琥珀色的液體在杯裏搖搖晃晃，清澈與混沌，根本沒有界限，若人真的是給它劃開，不過是徒然罷了。
    白笙靜默在他身後，習慣的白色襦衫，伏貼地勾勒出迷人的曲線，他能想象，她是一直注視著他的後背，用她一貫的默然和冷靜，平心而論，他從來沒有見過如她一般堅毅的女子，恐怕她如此關注他，也不過是想尋找逃脫的生機罷了。
    仰首飲下醇厚的液體，他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忽地，他問道：“你如何看待薛淵？”
    凝視得有些出神的淡漠影子有點怔忡，“他在屬下眼裏，隻是一個叛教的人！”
    他抬眼，劍眉緊皺。
    “他在我眼裏，卻不隻叛教這麼簡單，高含這一招，倒是掐住了我的死穴，想不到啊！血源的關係，居然會影響這麼深？”
    血源？
    這兩個字徹底震住了垂眉的白笙，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的長歎與譏誚，忽然明白了某些躲藏暗處的秘密，慕青笑在她麵前從不隱藏，她可以理解是信任嗎？又或者是，扯住她的足踝，將她扯進混沌之中，讓她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法離開。
    “屬下不明白！”
    “嗬嗬！”
    他低笑，使得白笙看不清他的神情是喜是悲，她一向站在他身後，已經習慣了用猜測來明白他的意圖，再者，她本不是他的解語花，不需要那些心思來徒增自己的煩惱。
    “你總是想置身事外！”他沒有回頭看她，“而我，偏偏想讓你陷進這個沼澤！你又該怎麼辦？”
    她沉默了一會兒。
    “既然已經到了沼澤邊，又如何有不染泥土的道理！殿主太看重屬下了！”
    “或許是，你總是在邊緣打轉，讓我有了拉你下來的欲望！”
    他倏地回頭微笑，“你說是吧！”
    她失了一驚，卻沒來得及逃開，任由他輕挑的手指挑起下巴，終於，她緩緩道，“屬下願擒回薛淵，為殿主分憂！”
    薛淵是夢離殿在郢陽的主幹，這一次他的叛變，使得一向血腥的慕青笑有了強烈的猜忌心，這是白笙始料未及的，原本她可以避開親自參與教內事物，可惜慕青笑並不想放過她，她沒有辦法拒絕。
    雖然薛淵在敵方，但以她的武功修為，擒回他倒不是難事，她在深夜潛入了高含的住宅，暗中查探了關於夢離殿的事務，抓回薛淵時，卻不料撞見了高含。
    她因事前有準備，素紗遮麵，看不清麵容。
    遠遠地，高含襲銀衣，夜晚中俊朗迫人，他深邃的雙眼似乎已經認出了她，又似沒有，高挑的身影佇在淡淡的目光下，不染纖塵。
    也許，他並不適合做一個君主，而是一個遊俠。
    而她，也不應該是一呼百應的國主，而是山靈中不染塵埃的少女。
    將薛淵交給教中人後，她回房卸下了素紗，一把潑上冷水，直到滿臉冰涼後，她才恍然驚覺，相對於高含，她已經墮落到了什麼地步。
    她已經極力阻止，但是隨在惡魔身邊，哪有靈魂仍能純白無垢的人，她隻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她不能否認，在血腥的叛逆麵前，心跳再不會加速，麵對慕青笑的殘忍，她從心痛變成了漠然。
    她已經習慣了麼？
    原來她也是個控製不住人心的惡魔呢？苦笑聲起，她推房門，狂奔而去，風呼嘯在耳邊過去，她的未來，她卻再也尋不到。
    教中有人發現了她的癲狂，可是，難有人能阻止她，一時無法，迅速有人通知了殿主，待到慕青笑趕到時，她蹲到林子深處，潮濕的草木芬芳掩蓋了她的體香，漆黑的長發遮住了那晶瑩絕倫的臉龐，他的靠近，驚醒了她的神智。
    慕青笑確信，他看見了一個誤入塵俗的仙子，她纖若的雙肩僅著單衣，美麗的體態掩在雙膝後，陌名撩人心動，滿含眼淚的雙瞳，承載的是千年難見的脆弱與孤寂，她的性情太高傲，即使脆弱，卻是假裝堅強後的脆弱，讓人心憐。
    “惡魔，惡魔……”
    她喃喃地呻吟，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誰，茫然的瞳孔一霎間擊中了慕青笑藏在最深處的柔情。
    他上前，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自己也是不明所以的心痛。
    “惡魔，惡魔……”
    她想推開他，卻是毫無力氣，“我是惡魔，惡魔……”
    怔忡地心痛了一下，他將她的腰肢摟得更緊，“你不是，你不是！”
    “不，不，我是惡魔，惡魔！”長長的淚滑過雙頰，消失在漆黑的發裏，她的語氣急切而茫然，“我的麵前流了好多好多血，可是我隻是冷冷看著，看著，看著……”
    “不是，你不是！”
    慕青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這麼一天，哄著一個不清不楚的惶恐女子，說著連他也感詫異的話，他是瘋了嗎？竟然會覺得心痛。
    白笙茫茫然看著他的眉眼，禁不住用纖手去觸摸，低低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萇楚，萇楚，是你嗎？”眼淚流得更凶，“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我好想你，想到骨子裏……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話未落，慕青笑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纏綿得快要讓她窒息，“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誰？”他的心緒，完全因為她的話而瘋狂，而他的聲音，也是陰寒至極。
    差點被奪了魂魄的女子怔怔地，忽地看清似地害怕地大叫，“你不是萇楚，你不是萇楚，萇楚在哪裏？萇楚在哪裏！”她的內力必竟不差，重重揮了一掌，慕青笑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她一掌，血氣翻騰。
    趁著這個空隙，白笙推開他就跑。
    單薄的身子撞撞跌跌，分不清的狂奔，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逃，隻知道不逃，就會被吸到恐怖的沼澤，她不要，不要。
    萇楚，你又在哪裏？
    為什麼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呢？
    猛地，她跌了一跤，正待爬起來，卻發現有個重重的身影壓到了她身上，她張口欲喊，猛地被奪走了呼吸，慕青笑死死壓著她，攪住她的唇舌，惡狠狠地不肯放開。
    從來沒有人，沒有人能這麼對他，他發誓，一定會奪到她的心。
    慕青笑凶狠地瞪著她，如猛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