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的死給了楊承禮致命的打擊，他封鎖了整個含涼殿，不準任何人進出，也把自己關在慕雪的寢殿裏呆了一夜。
    慕雪始終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溫度，沒有氣息，沒有聲音。
    起初他卻怎麼也靜不下來，他在屋子裏來回踱著，總是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慕雪會突然醒過來，懶洋洋地嗔怪他動靜太大。然而並沒有，這個封閉的空間，就隻有他一個人在動了。
    牆上掛的寶劍是安靜的，那把劍還是當年江陵城外，慕雪即將孤身赴險，他親自贈予他。當時送出這把劍的時候，他心裏對慕雪，是有些悸動的。那時長沙王尚是敵方，擁數萬大軍，虎視眈眈，慕雪一人一馬，孤身前去，多少凶險在談笑間湮滅。他喜歡這樣的人，不畏艱險，一身桀驁。他把自己佩戴多年的“永和”贈給了他，盼他平安歸來，也盼他一生都如這把劍的名字一般。然而這把名叫永和的劍，終究還是沒給他後來的主人帶來平安和順——半生流離，終究玉隕。
    扇匣裏收著的那把梅花折扇亦是安靜的，無聲無息。這把扇子跟著慕雪看過了多少風景？宛城城下羽箭紛紛，一隻利箭追命而來，碧血染扇，點就紅梅；江陵花巷胭脂情濃，紅衣公子踏著落花，折扇輕搖，撫琴一曲；漢水岸邊千軍萬馬，折扇一合，八卦軍陣遂成，揮斥方遒，不畏鐵蹄……如今扇麵上紅梅依舊傲對朔風，探梅公子卻已經零落成泥，碾作塵埃，再不能淩寒而綻。
    楊承禮還意外地在扇匣裏發現了他們以前的一封信。當時他誓征漢中，困守定軍山，命慕雪增援。軍報送出前，他心裏一動，提筆在後麵附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曾想慕雪竟把這一句單單撕了下來，保存到現在。慕雪對他，也不是全然沒有情意的吧。他閉上眼睛，回想起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雖然多是狼煙烽火，但也不乏柔情蜜意。
    如今再看見這微小的偶然的甜蜜，心裏卻隻有苦澀。
    他終於也安靜下來，在慕雪床邊坐下，靜靜地看著那沉靜的精致的側臉，多看一眼便少了一眼，每一下眨眼都成了浪費。不久後，這具軀體會被埋入地下，會腐爛，會消失。不知道夢中能不能與他的魂魄重逢，若是相逢，又當如何留住？他會不會，連夢裏都不願意見他？
    他摩挲著那隻慕雪用過的酒杯，淚水濕潤了眼眶，悔恨和痛苦折磨著他的心，讓他恨不得隨他而去。
    眼角餘光突然掃到門口一個人影。
    “誰！”
    顧嘉一襲素縞，施施然走進燭光照耀的範圍裏，“草民顧嘉，見過陛下。”
    “先生免禮。”
    楊承禮臉上淚痕猶在，顧嘉也是悲傷難當，眼眶微紅。
    “先生，朕想單獨呆一會兒。”
    顧嘉卻沒有挪步，“陛下，草民前來，是與陛下商議愛徒的安葬事宜。”
    “這個明日再談……”
    “陛下？”
    “朕說了明日再談！”
    “是。”
    他紅著眼看著顧嘉離去的背影，胸膛劇烈地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