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定謀
    慕雪帶著楊承禮，在穀中七拐八拐，最終拐入一片梅花林。這片梅林如海蕩漾，若雪滿地，真可謂“香雪海”。這寒冬臘月，萬物偃旗息鼓，唯有梅花，傲雪而開，紅白相間，端然壯麗。楊承禮看著這梅花林，問：“這便是玄鳳先生親手為公子植下的梅林？”
    “也不能說是我種的梅花，我剛被送到這兒來時，這裏第一批種下的梅花就開得很好了。後來師父便每年都栽上許多梅花，如今八年過去了，這些梅花開得越發好了。所以也不能完全說是為我種的。”
    慕雪領著他走入梅林深處，梅花掩映的木屋慢慢出現，屋頂載著厚厚的積雪。慕雪請他進去，書僮早在門口等候，裏麵也生好了火，烹好了茶。二人落坐，茶香嫋嫋，還有若有似無的梅香，不知道是從窗外飄來，還是慕雪身上的。
    “好茶！”楊承禮讚道。
    “沒想到你也是懂茶之人。”
    “這些年無所作為，除了品茶作畫，還能做什麼？”
    慕雪輕輕放下茶杯，“如今時機已到，你還有心思品茶嗎？”
    “時機？”
    “遠在長安的那位皇帝，生性殘忍，徭役繁重，又連年征戰，窮兵黷武，可謂倒行逆施，這不是時機？難道你還要等民間揭竿而起嗎？”
    楊承禮兩手不由握緊，指關節微微泛白，但很快他就克製住了，道：“公子的意思是？”
    “你是最名正言順的起義者，你怕什麼？”
    楊承禮低頭不語。
    “跟你這樣的人說話實在太累了。你明明早已下定決心，又不停地問我，我說了你又不肯接話。我若不是沒的選，斷不會理你。”
    “公子願意助孤，恐怕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吧？”楊承禮曲起食指，輕輕敲打桌麵。
    慕雪抬眼，“你要知道，最穩當的結盟，可不是什麼大勇大義，而是利益。我幫你，我自然有所圖。”
    敲擊桌麵的手猛然停下，“你圖什麼？”
    “到時候你自會知道。不過你放心，跟你的利益完全沒有衝突。你隻要回答我，你想不想要這天下？”
    “想。”
    “你看，你要天下，你得到天下後能幫我達到我的目的，這不是很好麼？你還顧慮什麼？”
    楊承禮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在他身上，“你有什麼良策？”
    慕雪坐直了身子，拍了拍手，書僮很快就送來一個長長的卷軸，打開竟然是大越及其周邊地區的地圖。這地圖極其詳盡，不僅有區域劃分，更有山河地勢。
    “這是我師父這些年走訪各地，親手繪下的地圖。不知大王可識其中奧妙？”
    “玄鳳先生果然大手筆，此圖之於攻城拔寨，可謂不可或缺之物。”
    “你明白就好。”慕雪上半身微微前傾，拈了一枝紅梅，點在地圖上的吳國說道：“吳國前些年一直是先帝指派過來的丞相掌權，兩年前這位丞相老弱，加上你已過弱冠之年，才輪到你親政。這兩年吳國在你的治理下，還算不錯，如今東南三郡五十三城，政治清明，國泰民安。難怪你這時候要來無名穀。你再不出手，你那位皇兄可就先下手了。”
    楊承禮玩味地看著他，“你似乎早料到孤要來。”
    慕雪笑了笑，道：“這兩年吳國百姓都十分愛戴你，你得了民心，第一步算是跨出去了。不過這也讓你被長安城那位盯上了，你已無路可退。”
    “孤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慕雪抿嘴笑了笑，手指一轉，梅花點在淮南國上，“淮南五郡，如今皆由你六弟淮南王楊承書所轄。他若站在你這邊，整個江東都是你的了。”
    “你的意思是，先取江東，再以江東為據點，向西進發，直逼長安？”
    “一旦你這個六弟率淮南五郡助你，江東便是你強大的後盾。長安，唾手可得。”紅梅慢慢向西移，掃過南郡和漢中，最後定在長安城那一點上，“說到這個，我倒覺得，外界傳言，老皇帝不疼愛你，並不屬實。他早早送你去封地，何嚐不是一種愛護？把吳國這麼好一塊封地給你，又把與吳國相鄰的封地淮南給你最好的兄弟，這不是早就給你鋪好了路？當年若不是太子有外戚相助，如今的九五至尊可能就是你了。你父皇可謂用心良苦。”
    父皇什麼用心他並不清楚，他自小和父皇就不親，尤其是母親死後，他見父皇的次數寥寥可數。後來去了封地，每次回朝覲見，也是遠遠看一眼。不過他奇怪的是——
    “你怎知道承書與孤交好？”他和承書小時候倒是常常玩在一起，承書自小體弱多病，母妃又不得寵，與他同病相憐，二人可以說是相依為命。長大後各自去了自己的封地，為了不讓皇長兄懷疑他們勾結，便假裝生疏了，但私下裏常有書信來往。這些事，長安城那邊都不知道，慕雪又是怎麼知道的。
    慕雪抬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若不知道這些，又怎麼敢當你的軍師？”
    楊承禮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沒再多問，低頭看著地圖，“你說得容易，還有六國，你當他們是吃素的麼？”
    “代趙齊三國遠在北方，若江東生變，那三個異姓王，多半會持觀望之態。不用費心。至於淮陽王和楚王以及長沙王，他們是長安那位皇帝的叔父，自然也是你叔父，到時候他們是保長安，還是助江東，我自有辦法幫他們定奪。”那枝紅梅被使勁按在長安那兩個字上，“真正的惡戰，在長安。楊承睿他二舅宋言握著京城兵權，到時駐守隴西的宋家軍，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到時候該當如何？”
    “當然是隻能硬拚了。不過那時我們已兵臨城下，又是民心所向，你還怕贏不了？”
    “你如此胸有成竹，可知道謀逆之事，並非那麼容易？一旦敗了，可是株連九族，五馬分屍……”
    慕雪扯下一片梅花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我既然決定助你，定然就不會敗。難道你怕？”
    “孤若是怕，也不會來。”
    “再說，究竟是誰謀逆，還沒弄清楚呢。”
    楊承禮略為驚訝，“你什麼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楊承睿登基，並沒有遺詔，隻是太子順位繼承？”
    “父皇病得突然，沒有立遺詔，也是正常……”他自己其實都覺得說不過去，父皇生性嚴謹，就算是不打算廢太子另立新君，也會立遺詔避免內亂。如果他病糊塗了，身邊還有個張公公提醒。
    “沒有遺詔，太子繼位，與其說是順理成章，不如說是太子外戚兵權在手，其餘人不敢多嘴。但是，你難道就不好奇，這遺詔寫了什麼？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