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一、迎風把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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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啼三遍,天將放曉。
未及早朝,西京的朝房內已是濟濟一堂,文武二班或坐或立,談興甚是濃。西首當中端坐一人,老當益壯正是武將梁世行。他的身旁亦坐有一人,年約五十,鬢染薄霜,卻是兵部尚書韓敬庭。
梁世行:韓大人,這幾日怎不見淩大人啊?
他心中這疑惑長存三五日了,若非自己兵務繁忙,平日又難得空往淩飛府裏去,也不必如此這般。
韓敬庭:老大人不知麼,淩少部禁足家中將近十日了。
韓敬庭聞聽,輕聲答曰。
梁世行:竟有此事?淩大人因何觸及聖顏啊?
他心中一驚,繼而低聲詢道。梁世行往常見到淩飛都是一口一個“老弟”地叫,而今他拔擢後官拜兵部侍郎,不得已才改喚的“淩大人”,隻覺俞換俞不自在,卻不知這老弟今回是犯了什麼忌?
韓敬庭:這個……
他伸出右手一指,向上指了一下,而後諱莫如深地搖首。
梁世行:果真不知?
韓敬庭:老大人莫要問了……
他太息曰。
梁世行:此話怎講?
梁世行心下稱奇,這老兒今日怎的如此溫吞,一副欲說還休的神情,難道是有甚蹊蹺不成?不由得繼續追問。隻見兵部尚書回首覷了眼身後,無非宮中侍從,環顧四周皆無人注目此處便轉頭示意梁世行附耳一敘。
韓敬庭:淩飛那日麵聖後,便有旨意下令封閉城門,巡查搜捕東洛間作……
梁世行:怎會如此,那淩……
他言至此處幡然醒悟,不由立馬噤聲。莫不是西京王疑心淩飛與東洛內外勾結方才下的禁足令,果然是犯了大忌啊!
此時早朝時刻已至,眾位大人陸續踱步入得殿中按品級高低立好,內侍照例出來唱“有本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之後便是君臣朝議,直至日將午方歇。
朝散後西京王與身後眾侍回返寢殿,除下一身雲龍紋紫金袍、腰間金鑲玉帶、頭頂金冠,換上宮中常服,衣帶當風端的是豐神俊逸,儒雅非凡。
他自寢席一角不知怎的就摸出塊略沉的牌子來,一麵篆書雕的正是“京”字,乍看卻是極似當初杜思圓懷裏揣著的,後又被淩飛搜刮走的那一麵金漆令牌。
周延齊捏著牌子,默念往事憶昔人,滿腹心事重重。本以為遣使求婚,尋訪東洛公主便可使東洛應允自家與思圓結親,卻怎料東洛王竟惘顧前情,不念親倫,明知思圓乃東洛皇脈正統不但不與正名賜婚,反是誣其通敵叛國而追索天下。難不成……他拿著金牌的右手漸漸收緊,這個竟是害了你麼?也罷!既已君臣反目,父女成仇,待我將你尋到,東洛之名盡皆虛也!
此時西京王俞想俞恨,再思及那日淩飛麵呈金牌敘原委,竟是巴巴地將人放走,單隻撈得牌子回來,那不知者不應罪實在是氣煞我也!不得已隻能托詞搜尋東洛間作下令封城暗查,卻又不曾細究那畫影圖形所畫為何,足見造化弄人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那日杜思圓入得肖府,於肖千朔內室侍從,事無巨細皆須一一應付。此時她正立於一方繡屏外,手捧熏製後的絲衣靜待。
那繡屏一側隻聞馨香四溢,水霧繚繞,內中一人正自蘭湯沐浴。思圓候在屏外隻等人喚,一雙妙目四處打轉就是不望屏上看,待轉至不遠處的窗外時忽見一黃衣小童,手持彈子又蹦又跳,玩得不亦樂乎。
這回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思圓心說看我逮到了管教你飽!不過……回頭一瞧,但見屏上人影幢幢,又聞水聲依稀,估摸著那人出浴尚早,她便躡手躡腳放下手中衣飾,自窗前縱身一躍,追尋而去。
要說那童兒年歲尚淺,素來頑劣,還不知打從何處得來的彈子,很是新鮮有趣,淨幹些射雀兒彈狗的勾當,這會兒正自得意呢,忽覺腦後生風,不覺轉頭觀瞧,隻見一條黑影殺氣蒸騰而上,待他認清來者方醒悟過來,趕忙丟下彈子拔腿就跑。
“好小子,哪裏跑!”
杜思圓見他欲逃,自是不肯善罷甘休,穿門過戶幾個起落便立在那小童麵前。童兒一時不察隻猛的一頭撞進思圓懷中,給來了個正中下懷。
小童:哎喲!
一抬頭就被思圓拎著衣裳提了起來,他拳打腳踢掙紮不休卻硬是掙不脫。
小童:你……你放開我!
杜思圓:怎的?不服氣?
她半蹲下去,把個童兒提至眼前,似笑非笑問道。
小童:哼!
杜思圓:我也不為難你,隻是把我給你的東西還我,這便放你走可好?
思圓耐心哄道,隻盼這小子識趣。
小童:東西給了我那自然歸我,想要回去?哼,再來換罷!
他一聽思圓的來意卻不忙著掙紮了,兩眼骨碌一轉就坐地起價。杜思圓聞言手上一抖,且耐住性子繼續追問。
杜思圓:那你……欲、換、何、物?!
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回問。
小童:換……
這稚子方才張口欲言,卻猛然手腳並起急急而動,神色驚惶極欲脫出思圓製錮。此時又聽背後來人相喚。
“七兒,在此做甚呢?”
來人在思圓身後輕聲喚道,但聞淡雅清香亦隨風而至。她正欲回頭一觀,不想手中童兒竟掙得愈發厲害,那麵上更是泫然欲泣。
小童:嗚……嗚啊……
杜思圓:哎呀……?
她一看果然是急哭了,怕遭人誤解趕忙放下那稚兒,誰料一鬆手那小兒便“哇”一聲如見鬼魅般哭著逃走了。思圓心下甚奇又無法深究,隻好眼睜睜望他離去。
“那不是……”
杜思圓:嗯?
她側首一瞧,卻見來人正是他們府上東家肖千朔,此時輕倚在思圓肩畔,發梢猶自往下滴水,落了二人滿身。清幽暗香襲來,如蘭似麝。
杜思圓:東家?!
肖千朔:七兒可是尋到你了,快替我穿衣。
他笑容可掬回道,半趴在思圓耳邊吐氣如蘭。
杜思圓:這……
思圓低頭一瞧,隻見千朔單披了一件薄薄的絲衣,腰間束著的絲絛堪堪地就要掉將下來,隱隱現出半邊玉白的胸膛,泛著晶瑩的水光。
杜思圓:東家快起身,我隨你去著衣!
她大吃一驚,情知事有不好,大為不妙啊!能尋到自己恐怕東家他已經把大半個肖府逛完了,這副剛出浴赤條條來去的模樣還有誰沒瞧見的?!
肖千朔:也好。
千朔點頭應允後,思圓便小心扶他起身,正待抓住其腰上絲絛卻驚聞雷霆重喝:“水七!”
這可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又見遠處吵吵嚷嚷奔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肖府大管家常仲,橫眉豎目望之可懼。身側一眾丫頭仆役口中呼號皆在找尋他們東家。
“東家……?東家!是東家!在那邊!”
眾人轉眼便來至千朔二人近前,可憐思圓被那厲聲驟喝驚得兩手重重一抖,而後便隻眼睜睜望著千朔腰間的絲帶隨風飄落,越去越遠。
肖千朔:七兒?
杜思圓:……東家,小的有錯。
她低聲應來。
肖千朔:哦?錯從何來?
千朔心下了然自是竊笑,麵上卻佯作不知,繼續追問。思圓眼看無法脫身,情急之下不得已隻好一把揪住千朔敞開的衣衫,低頭認錯。
常仲:東家!
眾仆:見過東家,小的們給東家請安。
常仲引領眾人來至遊廊下,恭敬問安。繼而話鋒一轉,神色倏變。
常仲:爾等立著做甚,還不速去為東家著衣?!
眾仆:是!
一眾女侍手舉早已備好的各色錦衣華裳,正待應聲而動,卻忽聞千朔出聲止住眾人。
肖千朔:都退了罷,七兒在此便可。
看也不看眾人,他隻捉了思圓伸著的腕子,略一招手道。這下眾婢卻是不知所措了,俱抬眼去瞧常管家。
常仲:也罷,都去罷——
常仲對此似是習以為常,自打這太白樓的小夥計入府侍從後,東家就跟失了魂一般,這片刻不見人必四處去尋,當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茅塞開啊!他無法了隻得接過丫頭手上一件長衫,自顧上前將衣裳披在千朔肩頭,再轉頭對著思圓囑來。
常仲:……老朽在書房待你,待諸事已畢你便走一遭罷。
言畢長歎一聲複緩步慢行而去。
杜思圓:啊……是……
她茫茫然應道。
肖千朔:七兒莫怕,常叔非是苛責之人,應不會為難於你。
千朔雙手捉住思圓皓腕,和聲撫道。麵若桃花當風而笑,卻不明他喜從何來,樂在何處。
杜思圓:嗯,小的知曉了,多謝東家。
思圓邊應著邊暗自使力抽手,卻感力不從心啊。
肖千朔:七兒尚不曉得書房在何處罷,待我領你去如何?
他說完又緊了緊手,心底樂得開花,隻一本正經問道。
杜思圓:……有勞……東家……
思圓心自鬱卒,暗忖您老人家領著我去,回頭常管事關上門可不是要活剮了我?卻奈何她於心有愧,授人以柄,隻得應下。千朔聞說不由喜上眉梢,一把拉住思圓便逛起了園子來……
是夜,萬籟俱寂,卻見一人倚坐窗沿,迎風把盞,好不恣意快然。又有一人,作府裏仆役打扮,側立一旁,恭遜有加。
仆役:東家。
肖千朔:嗯……可有探得原委?
他不慌不忙問。
仆役:那水七正是追尋一稚子而去的。
肖千朔:稚子……那所為何事?
千朔若有所思。
仆役:似是為了一物。
肖千朔:可知是什麼?
仆役:這個……還望東家容小人稍後詳察。
他躬身揖道。
肖千朔:去罷,取回一觀。
說罷仰頸一飲。
仆役:領命,小人告退。
他轉身退走,一如來時悄無聲息。
“紅玉寶劍,自當五十兩,三月為期,如不來取……”千朔口中念念有詞,又給自家斟了滿盞,即抿唇輕笑,玉山醉臥,琉璃盞落。
“有趣……嗬……”
山雨欲來迎風把盞,夕陽將下醉月飛觴。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