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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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日頭明晃晃的掛在天上,將整個西北大地籠罩在一頂悶罐子裏,天熱的連狗都不願叫,晌午的王府大院裏,靜悄悄的。
    蔭涼的寢居內,陽光穿過廊簷再透過竹簾,隻餘淡淡的疏影溫柔如水泄,鋪展在黃楊木地板上,光線隨著竹簾微微晃動如一池被風吹皺的湖水。
    竹榻上,段阡陌側臥,以手支頤,眼睛半闔,聽著五福在輕聲稟告皇城的事宜。
    “……刑部立案調查雲陽候被刺一事一直沒有進展,被刺那晚是初一,月色暗淡,目擊的百姓看不清刺客麵相,仵作驗屍查明傷口時一劍穿心,立時斃命,加上天氣漸漸炎熱屍體不宜久放,在七天法事做完後就下葬了,五軍都督府那邊查無實證,蕭將軍官複原職,這事就這樣壓了下來。”
    段阡陌淡淡一笑,問:“唐歡那邊,是什麼態度?”
    五福道:“唐歡在雲陽候下葬後生了一場大病,臥床整整一月,皇上數次出宮探病,唐歡表示理解皇上難處,在病愈後入京畿護衛各衙門協調,算是將京畿軍恢複到了原先正常的崗位。”
    說到這,五福頓了下,遲疑道:“唐歡明擺著是抓住皇上軟肋持寵而嬌,就算是將雲陽候原先掌管的京畿護衛安撫了,他手上還有江南二十萬軍權,江寧府是七王的地盤,現在義軍蓄勢待發,倘若真鬧起來了,唐歡豈不是更加驕縱,王爺,要不要將義軍的事先稟告聖上?”
    段阡陌瞥了五福一眼,慢條斯理的理了理鬢角的發絲,冷笑道:“唐歡是他的床伴,我算什麼?本王才不會鹹吃蘿卜淡操心,去管他那些破事,隨他怎麼鬧,隻要不鬧到西藩來就好。”
    五福不自在的低下了頭。
    段阡陌沉吟了片刻,道:“就算是現在給信,也已經晚了。”
    五福不解,問道:“為何?”
    “義軍起勢總會有和名目,天災人禍的就是最好的噱頭,現下大暑,借幹旱蝗災這些名目起勢,是最直接的,你我就不要操那些心了。”
    段阡陌說罷,抬頭看著五福,問道:“月氏那邊有什麼消息?”
    五福心想還能有什麼消息,半年了,被司馬晴任命為月氏大司馬的阿夕在敦煌除了練兵還是練兵,每每稟告的內容都是一樣的,自己舌頭都長繭了,王爺也不嫌耳朵聽的累。
    段阡陌橫了他一眼,五福忙回稟:“四更起身五更到校場,練到晌午休息一個時辰,然後接著練,其中鐵騎一萬,練二石弓騎射,步兵一萬,練長矛長刀,時不時還會演練陣法。”
    段阡陌點點頭,揮手讓五福退下了。
    半年前那一日從鬼城出來昏倒,等養好傷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五福說那日阿夕將他擄走後,中年男子也隨後消失,五福救到他之前,根本就沒看到過阿夕和狼群的影子。
    後在月氏探知,阿夕已經平安回到王庭,且接手了努-爾的五萬軍權。
    狹道內的狼群足有三十隻之多,且都是大漠的凶猛野狼,憑阿夕的腳力,怎麼可能甩脫狼群,除非是……
    段阡陌心中的猜測,需要將所有的線索貫通來證明,所以他會讓五福不停的去打探月氏的消息。
    會不會是司馬晴教過阿夕馭狼?可阿夕為何隱藏麵容?他說他從來沒想過要害自己,能信嗎?可那個從江寧過來的江湖人又怎麼解釋?而在客棧那一次,若不是司馬晴救了他,自己豈不是已經喪生,那一夜的時間差,阿夕究竟去哪裏了?
    這半年的每一日,司馬晴都像是回到了六年前一樣,雖然礙於身份不能時時刻刻和夜在一起,但隻要他在敦煌,在月氏,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他經常會撇下隨從,一個人到校場遠遠的看司馬夜操練,瘦削的少年緊抿著唇,一臉肅然,一個手勢就能讓校場上的士兵如初生的牛犢,鐵騎肅穆,長矛鏗鏘,悍然之氣掀起校場滾滾黃沙。
    司馬晴的目光遙望校場中那個挺拔的身姿,那是他的夜,他眼中睥睨風雲的王。
    每當沙洲上烈日西沉,結束一日操練的司馬夜就會去背靠校場的山崗,那裏有幾棵長勢極好的胡楊樹,張狂的伸著粗壯的樹枝,他會選一顆最高的,利落的攀到頂端,有時會吹上一曲低徊婉轉的塤曲,時而曠遠時而嗚鳴,而他的目光永遠都朝著一個地方,直至夜幕沉沉壓下來,明月當空照亮他的側臉,都不曾移開視線。
    司馬晴能看到他眼中的眷念,那是他很熟悉的眼神,正如他每每思念司馬夜扮成的阿夕時,也是這樣,尋個高崗,對著那個方向,一站一整晚。
    司馬晴今日招了司馬夜進王庭,準備了豐盛的晚膳,特意點了淡香氤氳緩解疲勞的西域紫燭,最近是大暑,他成日頂著烈日操練,身上的皮膚脫了幾層,一塊塊嫩紅的新皮還沒長好又接著被曬裂,慘不忍睹。
    司馬夜按照入王庭的規矩,等候傳喚後才踏入司馬晴的寢宮,行了大禮後起身,司馬晴屏退了侍女,攜司馬夜入座。
    在井裏澎了一整晚的蜜瓜,被切成了小塊,司馬晴用銀釺穿了一塊,遞給司馬夜,“先吃一塊消暑開胃,我再給你盛一碗清燉羊肺湯。”
    司馬夜看了司馬晴一眼,用餐碟接過蜜瓜,道:“請王上不要在宣屬下進王庭,以免落人口舌。”
    司馬晴修眉一橫,冷然道:“誰敢多話,我拔了他的舌頭!”
    見司馬夜埋頭吃蜜瓜,曬得黝黑的手背上一塊嫩紅的新皮,他心中一堵,放緩了語氣道:“你為月氏操練王軍,我請你進王庭用膳作為褒獎,這是情理之內的,又有誰會多言?”
    司馬夜攪著清亮的百合羊肺湯,道:“月氏中樞並不是鐵板一塊,俄鬆他們幾個長老也不是善茬,我隻是怕,總有一天被他們覺察你我的關係,就不妙了。”
    司馬晴眯眼一笑,“我就知道夜你不是不想見我,是怕被發現,給我惹麻煩。”
    “被發現了,就不會是惹麻煩這點小事。”司馬夜沉聲道:“而是殺身之鍋,月氏族人的劫數。”
    司馬晴心中一揪,他和司馬夜的關係,隻怕是永遠也不能讓人知道,一想到他將帶著這個易容一輩子,便為他憋屈,可讓他遠離西北這片土地,又是一萬個不舍不願,他不想為往後才麵臨的事現下找困擾,於是扯開了話題。
    “半年前你帶病回來,你師叔不是說去江南找他的朋友求驅寒治肺疾的方子嗎,怎麼一去三個月還沒回來,眼看都入秋了,天一冷,你的宿疾便要犯了。”
    司馬夜道:“江南一帶現在不太平,七王暗中集結義軍,其中也有些江湖人參與,師叔的那位朋友是武林泰鬥的徒弟,又是武林盟推選的盟主,想必是為此事脫不開身,師叔若去了,也必然會全力相助。”
    司馬晴聽他說過江南義軍的事,戈壁那次的刺殺也從他口中知悉了事情原委,司馬夜扮作他的樣子救了段阡陌一命,反倒被他誤會,被逼進鬼城三日,最後被凍得一身傷痛回來,躺了三個月才恢複一些,而肺部隱患基本是無藥可醫。
    那日聽他師叔古寒診脈後曾說:“舊傷加新寒,肺部疾患若不好生調養,便是沉屙痼疾,再難痊愈了。”
    舊傷,新寒,哪一樣不是段阡陌給的?
    司馬晴別無他求,隻希望夜能毫發無傷,縱然是讓他代為承受那些苦楚都可,卻決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傷害。
    所以,他必會將段阡陌加注在夜身上的傷害,一筆筆的還給那個人!
    “傳說那個中原皇帝段紫陌,是個手段果決的帝君,看來也隻是人雲亦雲傳得神乎其神了些。”司馬晴不屑的笑道:“江南這邊鬧成這樣,連千裏之外的西藩王都探得了消息,那個皇帝卻還蒙在鼓裏,隻怕是江寧府被占了,整個南邊均被攻陷了,中原皇帝才知道。”
    看著司馬晴意味不明的笑容,司馬夜心念一動,卻撲捉不到其中玄機,他目帶審視的看著司馬晴,道:“段紫陌登基五年便統一中原,穩坐皇位,必然不是你想的那樣不堪。”
    “也是。”司馬晴執杯抵唇,眼中寒芒一瞬而逝。
    司馬夜心下一驚,脫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今晚就在這裏歇吧。”司馬晴避開質問,笑道:“我讓人備了藥浴,對你的曬傷有好處。”
    司馬夜心知現在問不出來什麼,隻得答應留在王庭暫歇一晚。
    用完晚膳便有侍女帶司馬夜去客院沐浴,浴池的水槽被軟塞堵住了,池水中浸著藥包和金銀花,藥香彌漫。
    司馬夜屏退了侍女,脫衣入浴池,溫水藥浴比不得他每日泡的天然幽泉,才下水就覺得全身皮膚被浸的火辣辣的疼。
    倚在池邊靠了會,適宜了水溫後,方覺得全身骨頭漸漸鬆快,皮膚表層也不那麼疼痛了,司馬晴囑咐要泡夠半個時辰,本想隨意洗浴一下就起來,現下竟有些舍不得這一池溫水了。
    鼻端暗香陣陣,放鬆的身體恍若化身浮萍一片飄蕩於幽遊湖心,倦意就這麼悄然襲來,眼皮重逾千斤掀不開,就這麼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淋漓舒暢,一個夢都不曾有,直到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他才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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