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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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裏,風熄雪歇,萬籟俱靜。
月色瑤華鋪滿深雪,反射出瑩瑩細小的光澤,洞內很暗,餘一線雪光反照,勾勒出段阡陌沉靜熟睡的輪廓。
阿夕睜開眼,望進一張酣然的臉,銀白的雪光反射下,這張臉如蚌珠矜華內蘊,膚白唇紅,眉目如畫,濃黑的睫毛安靜的搭下,在優美的眼角弧線下投射出淡淡黑影,如此鮮明的黑與白,白與紅,奪去了其餘的關注,隻看到他此刻如一朵雲般的恬靜美好,讓人情不自禁忽略,他是個王爺,還是個殺伐決斷陳府極深的西藩王。
兩人的臉近在咫尺,段阡陌額前的碎發在彼此的鼻息間懶懶搖曳,忽而勾著阿夕的發絲糾纏,忽而撩動他的鼻尖。
阿夕有些遲鈍的凝視了他半晌,實在是頭疼欲裂,索性再次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至氣息綿長,段阡陌嘴角微微勾出一個弧度,由深至淺,漸漸斂去,就如恍惚一夢,從未有過這會心的一縷笑。
天將明未明時,阿夕強撐著從夢中醒了過來,掀開沉重的眼皮子,帶動太陽穴一陣鈍痛,胸口立即趕到氣息不順,灼熱幹燥的一團氣上不來下不去,壓抑的咳嗽了幾聲,前麵背對他坐在洞口的段阡陌沒回頭,撥了撥火堆,問道:“好些了嗎?”
“嗯。”他抻著岩壁坐了起來,“多謝王爺扶我進洞休息,現在好多了。”
他忘了昨晚被段阡陌抱著睡了一晚上,而段阡陌也不屑邀功,淡淡道:“好了就走吧。”
“嗯。”阿夕弓著腰爬到洞口,見段阡陌沒有起身的意思,提醒道:“王爺,走吧!”
段阡陌扭頭別了他一眼,站了起來。
依舊是阿夕在前,段阡陌隨後,兩人不聲不響的走了兩個時辰,段阡陌終於開口問道:“還要走多久?”
阿夕頓住了腳步,道:“這鬼城外人進來難免會迷路,我們必須找到他們。”
“他們?”段阡陌譏誚的笑道:“找到你那位一人抵五個的江湖朋友,好將本王反製?”
阿夕看了他一眼,抬步就走,段阡陌忙跟了上去,走了一會,阿夕淡淡道:“王爺若疑心我,大可以自己尋路走。”
“你!”段阡陌一把揪住他背後的衣襟,末後又涼涼笑道:“你以為用激將法就能甩脫本王?”
阿夕看著他,傷寒折磨的眼窩有些身陷,眼神綿軟,眼底平靜的表象下卻是暗流洶湧,葡萄酒一般剔透的眸子閃著瀲灩的光澤,看得段阡陌的心也跟著莫名悸動不休,就像是一個準備拆開福袋的孩童,忐忑不安,不知福袋裏是盼望許久的鑲金弓箭還是一把敲打掌心的戒尺。
說來很久,其實也隻是一瞬而已,阿夕看著他,語氣還是那麼淡,“我沒害過王爺,王爺信嗎?”
段阡陌幾乎立即想說“信!”,話卻哽在喉間。
從客棧回來到現在,他沒有一句解釋,從前晚到現在,才就這麼一句反問。
信還是不信,豈能由他來操控?
就連一個真麵貌都不現於人前,這種人,叫他怎麼相信?
他鬆開了手,阿夕轉頭的瞬間,有一瞬而逝的失望。
兩人默默的走了一會,尋到一個大岩洞,從外麵看洞口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麼,段阡陌覺得這洞很怪異,因為洞口的地麵和外麵的砂岩表壁沒有積雪的覆蓋,而砂岩不是慣常的枯黃色,而是沉黑沉黑的,閃著細砂璀璨的光澤,有些像是黑曜石水晶礦脈。
段阡陌稀奇的“咦”了一聲,前麵的阿夕道:“不要碰岩壁,這裏是埋死人的地方,有可能有……”
他回頭,卻見段阡陌定定的看著自己的左掌心,白皙的掌心中間,黑氣蔓延。
他掏出腰刀大步折返,段阡陌戒備的往後退了兩步,阿夕猛力扣住他的左腕,指甲幾乎扣進肉裏。
“別動!”阿夕低吼,阻止段阡陌掙紮,刀尖抵在掌心,劃開十字形的血口。
段阡陌哪裏受到過這種苦,疼的歪眉搭眼的“嘶嘶”抽著涼氣,眯著眼別著頭,都不敢看掌心猙獰的傷口。
阿夕將黑色的血擠了出來,用衣襟上的步纏好傷口,問道:“手臂有知覺嗎?”
邊問著邊抬頭,迎上段阡陌的目光。
他看他,關切不假,恍若還是那個遠觀斜陽心外無物的少年。
他看他,黑瞳沉沉,卻不知如今似敵非友是相忘於江湖或是對陣於沙場。
兩人均有些倉惶的移開了視線。
段阡陌活動了下手腕,覺得有些微微的麻痹,阿夕問道:“怎麼樣?”
他看向砂礫岩壁,蹙眉問:“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可能是附近的族人安葬先人的地方。”阿夕看著黑洞洞的洞口,道:“大漠裏起風沙時一天一個樣,屍體埋在裏麵,有可能會曝屍荒野,被狼群和禿鷲果腹,所以這裏就成了安置遺體的地方。”
“嗬嗬。”段阡陌冷笑兩聲,道:“你們不是信奉長生天嗎?天葬可以離你們的神更近,還會怕被狼群啃了?”
阿夕麵色一沉,冷冷道:“我們信奉中原皇帝能謹守協議維護邦交,他做到了嗎?”
段阡陌也知邊塞族民有很多命喪守軍之手,他也不讚成這種言行相悖的方式,但阿夕卻不能對他質問,那可是皇宮丹犀上的那位皇帝幹的,幹他什麼事。
“若你們安分守己,皇宮的那位天子也不會未雨綢繆針對你們。”段阡陌森涼一笑,“看不出,阿夕還是個憂國憂民心有丘壑的人,不知道你對月氏王的寶座有沒有什麼看法?”
對此質疑,阿夕失去了說話了興趣,他看了眼段阡陌的手,道:“你若能調息一下,或許對毒有控製的效果。”
“本王當然知道。”段阡陌道:“我調息,誰來給我護法?”
這話明顯就是不信任他,阿夕也懶得想昨日他為何能安然坐下調息,今日卻處處防備,他們倆已經有解不開的死結,這也不是他能輕易化解的。
段阡陌其實就是死要麵子,說白了就是嘴賤,不刺他兩句不渾身不自在。
然而阿夕也沒有再勸,隻道:“走吧。”
才跨出一步,段阡陌心下暗叫不妙,左手心蔓延至左邊肩膀都是麻木的,那毒也不知道是什麼製成的,放了血還是餘了少許在血脈裏作祟。
兩人繞過岩壁,緊接著是一條寬路,寬路盡頭便是兩側高聳的岩壁,呈瓶頸形,路況險峻,若用在兩軍交戰,這種地形就是最利於埋伏圍剿敵軍的。
兩人屏息,一步一步的走過寬道,在距狹道幾丈處駐步。
風穿過兩側岩壁,在盡頭打著旋,狹道裏九曲十八彎看不到頭,彌漫著隱隱妖霧,詭異至極。
“有惡臭!”段阡陌的聲音帶著回聲,他扯了把前麵的阿夕,想另辟別路。
“別說話!”阿夕全身僵立,一動不動,戒備的盯著狹道。
段阡陌心中一緊,卻見狹道的沉霧中,隱現慘綠的鬼火在飄蕩,漸漸的越來越多,越逼越近。
是野狼!
他的手搭上劍柄,下意識想擋在阿夕前麵,誓死一搏。
然而阿夕卻先他一步跨了出去,頭也不回的囑咐:“我熟悉地形,引開狼群後,你再進去,記住,隻有這一條路走到底再往右拐通向出口。”
段阡陌冷哼了一聲,阿夕寒聲道:“如果不是你手賤四處亂摸中了毒,也不會落到現在讓我舍生引開狼群!”
段阡陌一口氣嗆進肺裏,正要說什麼,阿夕斷喝道:“助我躍過去!”
這樣一吼,狹道裏收斂腳步緩緩壓近的狼群像是被鞭策一般,加快了步伐洶湧的往外麵湧,段阡陌不敢再耽擱,運氣於掌心,阿夕縱身躍起,踩在段阡陌的掌上,被一股內力給彈了出去。
黑色的身影拉出一條弧線的軌跡,隱沒在狹道的濃霧中,一聲尖銳的口哨傳來,段阡陌眼睜睜看著衝過來的狼群全部掉頭,往狹道裏狂追過去。
“阿夕——”
段阡陌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長喚,他睜大眼睛,眼眶都似乎被撕裂,然而狹道入口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抽出長劍追了進去。
他一路往前走,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狹道裏濃霧彌漫,必須睜大眼睛才能掃視四周,仔細的尋找狹道內可能遺留的血跡或是人體殘肢,地麵,岩壁兩邊,看不到盡頭的路他揪著心向前走,一直走了近一個時辰,才悠長的吐了一口氣,吐氣的同時,兩條腿幾乎站不穩,背心上冷汗浸濕的衣裳,此刻覺得貼在身上涼颼颼的冷。
半邊身體已經麻痹,持劍的手因為緊張所以顫抖,他靠在岩壁上,回首過來的路,方知這條路竟是他迄今為止走過的,最撕心的路。
用劍支撐身體,他一個人繼續往前走。
荒寂的鬼城,似乎隻剩他一個活物在穿行,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敲擊著砂礫的地麵,一陣陣空寂的回音環繞在耳邊。
段阡陌像是意識被抽離身體的軀骸,腦中一片空白,隻遵循著那個人消失前告訴他的方向,向右,向右……
當看到五福頂著張驚喜的臉朝他奔過來時,他知道自己走出來了,但阿夕呢?
倒下前,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