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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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入定就如同已臻化境,身外無物,兩耳不聞窗外事,段阡陌睜開眼時,全身由內而外如煥然一新,隻是覺得肚子餓,其實本來不會餓,如果沒聞到一陣肉香的話。
    阿夕用短刃穿著肉塊,不知道從哪裏找的胡楊木點了火在洞口,濃煙和肉香均往岩洞裏飄。
    段阡陌咳咳了幾聲,聞了聞衣袍上,盡是煙熏火燎的味道,他不滿的說道:“火堆撥遠點,本王受不了這種味!”
    阿夕好像才發現他出定了,扭頭看了過來,麵色如常,隻是眼神有些呆滯,唇上也布滿了幹裂的血口。
    他動了動嘴唇,聲音低沉無力,“不在洞口點火,你會被凍死!”
    段阡陌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本王死了不正好?這不是你盼望的麼?”
    阿夕別開了頭,專注的盯著手裏翻烤的馬肉。
    段阡陌一腔鬱憤無處發,心想著先按捺住,等出了鬼城再教訓他。
    兩人都不再說話,外麵風聲穿過層層迂回的岩壁,如鬼泣,馬肉外麵已經焦黃,油脂“滋滋”往外冒,落到火堆裏,火星迸綻,肉香更甚。
    段阡陌算了算時辰,他入定向來是三個時辰,這會子應該已經是晌午時分,如若不在次日天亮前走出去,受的罪更多,他才不想一連幾天粒米不進滴水不沾。
    阿夕用袍子下擺兜住烤好的馬肉,抽出短刃割肉,段阡陌嫌惡的看著那冒油的熟肉裹在衣袍裏,食物和衣袍都被弄髒了,簡直是慘不忍睹,化外之民果然是粗俗野蠻不堪造就。
    看著那塊被刀刃穿著直接遞到他麵前的肉,段阡陌下意識咽了口津液,蹙眉道:“本王不吃這種醃臢的東西!”
    阿夕二話不說收了回去,直接就啃,烤肉難以下咽,他毫無胃口,為了填飽肚子保持體力,也隻得強行往下咽,實在吞不下,就抓一捧雪潤潤喉。
    段阡陌幹脆閉上眼睛假寐,卻又時不時睜開眼瞟他,看他哽著脖子往下咽,心想難道真的這麼難吃?還好自己忍住了沒往嘴裏塞,這種食物就是侮辱他的舌頭。
    阿夕味同嚼蠟的吃了一小塊就再也吃不下,將另一半沒動的肉包在撕下的布料裏,放在了快要熄滅的火堆邊。
    “線休息片刻,等風停了就走。”他找了個比較舒適姿勢靠在洞口,剛閉上眼又睜開,“勞煩王爺等會叫醒我。”
    段阡陌看著他,往裏挪了點,叫自己親自開口讓他進來休息,他做不到,就看他機不機靈了。
    阿夕也側著頭看著他,卻沒有挪進去的意思,他的確是部族人,也是為了生存不拘小節的人,自己不認為粗俗野蠻有錯,但不至於沒有自知之明用自己醃臢的身體靠近他這個矜貴的王爺。
    兩人對視了一會,阿夕道:“王爺調息入定對體力固然有用,但若有食物果腹又何必介意幹不幹淨,塞外的有些遊民為了填飽肚子,連腐肉都吃,隻要能活下去,誰也不會在意吃的是什麼。”
    段阡陌慍怒道:“你將本王比作那些遊民!?”
    “都是人,在生死存亡麵前,有什麼高低尊卑可分?”
    段阡陌還要說什麼,阿夕別開臉閉上了眼睛。
    他憤憤的看著阿夕,生了會悶氣,等氣消了眼睛就落到了那包烤肉上麵,暗自糾結了片刻,隻是為了保存體力,絕對不是受他激將,大丈夫能屈能伸而已。
    他手一招,烤肉到手,揭開布包,烤肉還呼呼冒著熱氣,一股肉香鑽入鼻腔,口腔裏立即津液泛濫。
    雖然一天一夜沒進食了,他仍然保持著進餐的優雅,不急不躁的撕下一小塊肉含入嘴裏,頓時口齒生香,沒有加佐料的烤肉,原汁原味,外焦裏嫩,在平日或許看都不會看一眼,但在這寒風刺骨的艱苦條件下,能吃上一口肉食,簡直是雪中送炭。
    他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小心的包裹起來放在熄滅的焦炭裏,肚子飽了,精神也不錯,也沒什麼可消遣的,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到阿夕身上。
    他靠在洞口,一條腿展平一條腿曲起,右手搭在膝蓋上,左手無力的垂在地上,洞外回旋風吹亂額前的亂發,發髻也亂了,疲力的歪在頭頂,眼睛緊緊閉著,眉睫凝著融化的雪珠,像驕陽下花上的露,火光畢剝的蒸發了去,不現麵具下的臉色,觀此頹敗之態,也讓人心驚。
    段阡陌突然撲了過去,至跟前時又止住了動作,心中有些難以言訴的惶恐,他撲過來的動靜不小,麵前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莫不是……
    抬手的短短一瞬間,就像是走過了數個輪回,整個人乃至整顆心,眼裏,腦中,幾乎全是各種活生生的阿夕。
    草場上,不顧生死拚力救他一命的部族人。
    胡楊樹上,安靜如沙雕眺望大漠殘陽的清秀少年。
    滿月樓裏,專注品味手抓肉的小家夥。
    寢居裏,無聲流淚的倔強阿夕。
    他沒發現抵在阿夕鼻端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直至微弱的氣息在指尖浮動,段阡陌頹下了緊聳的雙肩,大大的呼了一口氣。
    麵對麵的呆坐了一會,他將阿夕攬進了懷裏,兩人擠進狹窄的岩洞,懷裏的身體燙的駭人,一抽一抽的呼吸困難。
    怎麼樣照顧病人段阡陌也沒有經驗,隻得讓他靠在肩頭,先還一直沒動靜的阿夕,突然四肢開始抽動,緊接著突然睜開眼睛,段阡陌嚇了一跳,見他眼神空洞毫無活氣,沒有任何焦距的看著虛無的半空。
    段阡陌有些緊張,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夕!”
    對於這個呼喚,他的反應就是全身抽搐,不受控製的痙攣,神誌不清,在段阡陌的搖晃中開始呼吸暫停,嘴唇青紫。
    段阡陌是真的嚇壞了,突然想起幼時在宮裏,最小的九皇子發熱三天後就是這樣抽死的,當時太醫斷言是燒壞了腦子,而且拖久了。
    倘若那夜讓他穿了大氅或是進馬車躲避風雪,便不會這樣了。
    段阡陌有些懊惱,還不如在昨日見麵就一刀結果了他,不至於到現在讓他死在傷寒裏,自己的氣也沒有出。
    他沒有醫病的本事,想著道家心法即能強身健體,也該有控製病情的效果,隻得先扣住手腕三陰經推了點真氣,待走了一個小周天,他也耗盡了真力。
    懷中的人安靜了下來,似乎哼哼了一聲,段阡陌抬手試他額頭的溫度,一摸一手的汗,原是內力在身體內流動打通了積鬱的關竅,把汗給逼了出來。
    發了汗後他開始冷,昏迷中的人沒有意識,卻也保持著寡言少語的天性,不喊冷,隻是一個勁的往暖和的地方鑽。
    段阡陌打開雙臂,無措的瞅著他把臉埋進了自己兩腿間,兩手抱住他的腰,還覺不夠,顫抖著用鼻子拱他的寶地,因為這個部位溫度最高。
    在平日裏段阡陌對於這種投懷送抱的一向是來者不拒,當然還是要看長相合不合心意,阿夕雖然長得不好,但是身板纖細,又是花樣年華,正是承歡的好年紀。
    而此時,段阡陌就像是倒退了十年的愣頭青,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下麵已經被撩起了反應,火熱的幾乎燒穿了褲襠。
    想一把掀開他,又猶豫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聲,將人給扶了起來,用手臂緊緊箍住,擁在懷裏。
    阿夕還在哆嗦,開始喊冷,隔著厚厚的冬衣,仍能感覺到汗濕重衣由內透到外的潮濕,不冷才怪。
    段阡陌自暴自棄的將人抱了起來,墩在自己腿上再環在懷中,這樣背和前胸都能被護住,再冷他也沒有辦法了,隻看這小子的造化,能不能挨過這一夜。
    懷中的人漸漸安靜了下來,段阡陌想,自己真的是以德報怨,這年頭像他這樣的人已經是少之又少,不然哪裏會有朝中各派內鬥,後宮勾心鬥角,邊關禍亂不寧,江湖刀光劍影。
    海清河晏四海歸寧,都是些毫無實際的奢望罷了。
    “阿媽……”
    段阡陌低下頭細聽,阿夕喚的很含糊,他還是聽清楚了,一聲聲“阿媽。”,就像是巴巴等糖吃的孩子。
    “阿媽……夜不想睡床底……”
    “你真的也……愛我……阿媽……”
    睡床底?
    段阡陌怔愣了半晌,也許這便是他漠然淡泊的原因所在吧。
    ……原來他的名字叫,夜。
    再怎麼暴虐殘忍的人,總有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一片柔軟,在歲月企及不到的地方,淡然而永恒的存在著。
    段阡陌想起自己的母妃,是個溫柔的女人,和後宮的每一個女人一樣,為了爭得九重宮闕中那唯一個男人的眷顧,持著母憑子貴這個信念,手段用盡,無所不用其極,可最後仍是香消玉殞伊人長逝,能帶走的也隻有一聲歎息而已。
    自古帝王皆薄幸,不缺女人不缺兒子,被萬眾之上的榮耀湮滅了原本的知足常樂,兒女情懷天倫之樂於皇權來比,就是江山圖和疆土的區別,一個再美也隻是虛擬的幻像,哪裏比的上腳下波瀾壯闊的大好河山。
    阿夕他的阿媽又是怎樣一個女人呢,讓他這樣一個木然又冷漠的人,隻有在病的沒有意識的時候才會一聲聲的喚著“阿媽”,喚的那麼殷切,又悲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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