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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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夕回頭,早已料到尾隨了一天一夜的人是他,可不知是風亂了視野還是寒奇襲遍體,模糊了那人麵容,隻現滿天灰暗裏一線寒芒載在他眉梢眼角,清晰森然。
一行四人三犬,駐步十丈外。
“這便是你的籌謀?”段阡陌語氣輕淺,笑意薄涼,即是質問也是肯定,也沒聽他解釋的打算,接著道:“勾結江湖殺手預取本王性命,隻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你的月氏王會緊隨其後亂了你的計劃,若不是雲霧識破你的偽裝,你也不會撐著病體夜逃出關吧?”
阿夕凝眉遙遙對視,原來段阡陌除了懷疑他的身份,還斷定月前客棧那次刺殺是他勾結殺手。
麵罩後的唇勾出一抹淒然笑意,原來如此……
“六個時辰前你便發現本王尾隨其後,不急不緩將本王引至此地……”眺望前方森森石城,視線再次移至阿夕臉上,“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將本王滅口麼?”
說罷看向中年男子,“閣下是江湖人?”
男子重重哼了一聲,正待說話,阿夕怕他口誤道出客棧那日的真相,將他真正的身份曝露,又急於想脫身,忙搶先道:“王爺既然敢尾隨而來,難道現在害怕了不成?”
段阡陌收起了笑容,凜冽的眼風似要將他就地淩遲,揚起下巴冷然道:“本王就要看看你的本事!”
五福忙道:“王爺不可!”
阿夕已經掉轉馬頭,響鞭敲碎半空雪花,和那男子直衝鬼城而去。
“追!”
段阡陌一人一馬如脫弦箭矢追了上去。
五福最先趕了過去,進入鬼城,入眼都是昏黃的白芒,鬼氣森森的透著隱隱藍霧,在岩壁間回旋的風尖銳刺耳,高亢處如巨浪海嘯,低徊時如惡鬼低鳴。
“王爺,此處霧氣彌漫,跟下去怕是會跟丟。”五福頂風提醒,“他們隻兩個人,顯然是自知強拚不過才引我們進這種鬼地方試圖甩脫。”
段阡陌盯著前麵影影綽綽的兩騎,神色肅殺:“追上去,直接殲滅!”
劍氣破空,自背後奇襲,男子喊了一聲:“你快跑,他起了殺心!”喊聲未落,縱身躍起,一腳登向阿夕的馬臀,借力旋轉返身,橫劍抵禦五福的攻勢,鐵器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阿夕的馬吃了一腳,一聲長嘶精壯前蹄猛然躍起,電光一般拔足前衝,阿夕燒的綿軟的身體被突然加速的馬匹摜的向後一仰,還未直起身體,耳畔龍吟嗡鳴,寒芒自眼前掃過,他暗凜,若不是這一慣性,隻怕此時就被他斬於劍下。
來不及悲涼,又是一劍刺向他背心,側身避過後,風聲中衣袂獵獵逼近,段阡陌棄馬縱躍,眼見半空一劍刺向他頸脖,阿夕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砰!”
又是一聲鐵器碰撞,隨即男子吼道:“想動他,先過我這一關!”
段阡陌目光一凝,挽出數個劍花,旋即和男子交戰在一起。
阿夕在馬背上頻頻回頭,段阡陌不是他師叔的對手,若加上五福,隻怕反過來又是師叔吃虧。
拔出短刃,收緊韁繩,他返身衝了過來。
五福這時已經加入戰局,段阡陌得以喘息,卻見阿夕策馬,如濃霧中原本就存在的一束光,頂風射來!
他避過對方一劍,正要提氣躍起,卻聽五福一聲短促的痛呼,被打出了幾丈外落地,他驚然回眸欲格擋男子攻勢,轉頭間恍惚見到阿夕手上一柄短刃,目中殺意閃動,這時腹背受敵,而他卻不知道怎麼的,不顧男子的攻勢,回頭看向了衝過來的阿夕。
他寧願命喪陌生人之手,斷不能在他刃下斃命!
男子致命的一劍已送至他頸脖,開封飲血之劍鐵腥刺鼻,段阡陌直直看著阿夕的眼睛,已然想不起要退避。
馬上,馬下!
雙目,凝視!
彼此之隔在逐漸逼近中如經年流逝,漸離漸遠,段阡陌在五福淒惶的長嘯聲中淡然閉上了眼睛……
說來很長,其實隻在須臾間!
阿夕右手一撈,段阡陌身上狐毛鬥篷空中鋪展如大旗,眾人倉皇回首,隻見一騎兩人已經絕塵遠去,滿目盡是馬蹄濺起的雪沫。
段阡陌趴在馬背上本能的掙紮,卻見阿夕舉起短刃,隨即後頸一陣巨疼,不甘心的閉上了眼睛。
全身如墮冰窟,陣陣寒涼自後心湧入遍布全身,似順著流淌的血液一路凍結每一條脈絡,眼皮沉沉的壓著,重逾千斤,想撐著掀開眼簾,卻扯動後頸隱痛,放射至太陽穴,疼痛下頭腦倏然清醒,段阡陌睜開了眼睛。
即刻便有冰涼的雪花落入眼球,他眨眨眼睛,再次睜開,入目的是沉幕下一片月色清輝,雪片無聲的下墜,此時熄了風,黑了夜,萬籟俱靜,剛才的短兵相接似乎已經是舊年的一段模糊記憶。
隻是睜開眼一時惺忪,目光隨即清明,他坐起來,看到三丈外癱在雪地裏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大的是馬,隻剩一絲活氣,馬嘴裏吐出的白沫和連著碎肉的血水融化了一片積雪,馬鼻噴出的白氣稀薄,已經不行了。
馬身不遠處,阿夕平躺著一動不動。
段阡陌緩緩走了過去,直直站在一旁,俯視。
若不是身下一片高熱體溫融化的雪水,單從他的臉色來看,隻會以為不過是累極酣睡而已。
他的臉永遠是冷淡默然的表情,一塵不變的……膚色!
段阡陌目光微閃,現在人已經落到他手裏,是否就該揭開他的偽裝,在王府潛伏近半年,他知他是司馬晴的人,而他也知他了然,彼按兵,此不動,心照不宣卻不及相安無事。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他姑置勿問權且放過時,卻被反咬一口,真真應驗了‘一日縱敵,數世之患’這句警世良言。
他慢慢蹲下身,扣腕把脈,脈象沉弱,確是風寒侵體,加之兩宿未曾歇息,已經轉至重症傷寒,指下皮膚熱度灼手,不消他動手,隻任其躺上一晚,便是蒼茫雪地裏一具僵硬凍屍。
他卻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叛逃的人!
手指在脈上微微一顫,若推進內力至心脈,即刻親手送他歸西……
指尖真氣內蘊,他不再猶豫,緩緩推入。
記得那日初次見他,眉目清秀身形單薄,在眾人最後越過高低不一的肩膀,靜靜的看著他,曾聽過這少年行事可疑,可那雙細長眼睛卻澄明如一泓滿載夕陽的秋水,無絕代容顏卻動半城心魂。
草場裏的藍衣少年,沉著內斂,一人對峙群犬,不退不避血染衣袂,在他絕殺一掌下仍摜出刀刃救他於獠牙之下。
滿月樓回眸那一眼的黯然,意外觸動他的心外堅盔,如纖指撥動心弦,顫顫悠悠撩過心湖餘脈。
適才策馬將他擄來,馬匹累至口吐白沫,他體力不支倒地不起,是來不及取事先他性命還是留下活口當作自保的肉票?
無論這般還是那樣,他的背叛是不爭的事實!
本想幫扶與他,卻耐不住他自尋死路!
明明親手解決這條捂不熱呼的毒蛇應該高興的。
然而眉宇間總有霾雲層層,散不開。
阿夕覺得全身似有一股沉渾溫暖的氣流盤桓小腹丹田,緩緩像各處筋脈流動,僵硬的身體瞬間解凍,就像春芽破土,旭日東升。
他睜開了眼睛,對上段阡陌一雙看不清神色的眼。
腕間手指一顫,隨即緊緊扣住,段阡陌凝目看著阿夕,眼底意味明顯,暗示他,此時他的命就握在他手中。
阿夕動了動嘴唇,啞聲道:“謝王爺渡真氣救我性命。”
段阡陌淡淡道:“救你性命隻是因你命賤如螻蟻,本王想取隨時都可以。”
阿夕看著他,不做聲。
“現下本王就想看看你的真麵目!”說罷手指落到阿夕耳畔。
“你若敢動手,你就別想活著走出鬼城!”阿夕疾聲道。
段阡陌換一臉微涼的笑意,幽幽道:“是麼,本王沒活夠,還真不想死,不過,你現在這樣,若沒本王的內力護體,真能撐到走出鬼城?”
“王爺無需操心我的身體。”阿夕強撐著坐了起來,“放心吧,跟著我走,我會帶你出去。”
他站了起來,身形有點晃動,不過閉眼睜眼間,就穩住了兩腿。
段阡陌冷眼旁觀,跟在他後麵,阿夕走到馬匹跟前,馬已經斷了氣,他拔出短刃,一刀捅進馬臀。
看他強撐病體,費力切割馬臀上的皮肉,段阡陌沒有幫忙的打算,這鬼城雖大,走上十幾個時辰也能出去,說不定還能在半途遇到五福他們,就算是三天三夜不進食,打坐入定也能減少體力的消耗。
“別弄多了,準備你一個人的足矣!”
阿夕沒理會他,割下了一大塊肉,撕下一圈衣擺,將馬肉綁好掛在腰上,血淋淋的一大塊,染得夾襖上都是血漬。
段阡陌皺皺眉,道:“走吧!”
阿夕走在前麵,背脊挺得直直的,邁出的腳步也是僵硬的,每走一步膝蓋都不會彎,就像是全身關節生了鏽,看上去很怪異。
他虛著眼睛,好讓視野清明,而全身的骨頭都是軟綿綿的,每跨一步,關節就會刺痛一下,所以他隻能保持直杵杵的姿勢前進。
段阡陌走在後麵,隻能看到他的背影,藏藍色夾襖背後被雪水染成了深重的沉藍色,在這陰氣森森的鬼城雪夜裏,想起來都覺得刺骨的冷,段阡陌強迫自己不去看,可視野中隻有這個倔強的背影。
兩人不歇氣的走了一整晚,在天蒙蒙亮時,入眼的還是起伏的岩層,看不到邊界。
兩個人都停了下來,段阡陌隻覺得胸腔裏燒灼的難受,這種鬼天氣裏疾行一整夜,饒是當地人也受不了,何況是他這種養尊處優的王爺。
阿夕在岩壁上抓了一捧雪胡亂的塞進嘴裏,用口腔融化了後慢慢咽了下去,舌根至喉嚨處已經因為高熱長滿了血泡,冰涼的雪水刺激喉嚨一陣猛烈的收縮,幾乎都喘不過氣了。
天又開始飄雪。
他按著胸口平息了一下,一整晚沒說話,再開口時聲音沙啞不堪:“天亮了風就起來了,看天色還有大雪,去那裏歇歇吧,外麵有對穿風。”
段阡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自顧自的鑽進了他指的那個岩洞。
岩洞很小,剛好容兩個人躲避,段阡陌先進去靠在了岩壁上,也就他屁股下一塊是沒有積雪的。
阿夕在洞外解下腰上的馬肉,剝去表皮,用積雪擦幹淨,墊在地上就坐,背靠岩洞的邊緣,和段阡陌保持了一人寬的距離,所以他的半邊身體便在外麵,不可避免的接觸寒風的侵擾。
段阡陌見他精神萎靡,想閉眼又強撐著,想來是怕昏睡過去自己看了他的真容,心裏越是覺得不忿,也懶得管他,開始打坐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