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霧中點燈
    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這個他曾經認為是“家”的地方了。
他出生在曦穆星宿的“銀河”貧民窟，又或許不是。反正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廢墟，漫天飛揚的塵土，和一張對著他傻兮兮笑著的臉。
    就此打住吧，若是想回憶，他得提前十七年躺在床上回望他的整個人生。
    經受空間傳送後，身體的扭曲感漸漸褪去，他緩緩地睜開了眼，不出他所料，周圍是渾然黑暗的空間。他應該知道，他作為審判者一員的進入本部的權限已經被剝奪，所以被傳送到了虛無的空間。
    不過再一次傳送回去是可以的。那個人曾經說過，這裏永遠都是他的“家”。然而沒等他大叫那人的名字，他要見的人就自己出現了。
    不，不是人。
    尹墨隻覺得自己站在一片虛無的，隻有自己與眼前的物體發光的地方。而那個物體突然出現，帶來了那人的訊息。
    “小曲奇，我的小曲奇。”這是興奮的聲音，有些嬌吅嫩，有些妖吅嬈。據此信息，尹墨判斷出這是“夢魘”的第一人格。當他的精神狀況被穩定在這個人格時，他會被蒙上雙眼，被特製的鎖鏈捆綁在輪椅上，然而尹墨並不知道原因。
    這個人格一般是講不通話的，以自己為中心的人格。尹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加入審判者時，他以這個人格的形態要求一個混進來的叛徒tian他的腳，因為他的腳上沾滿了那個叛徒的血。從那時起，尹墨就已經對這個人格的殘忍了然於心。
    “為什麼要用這個姿態來見我？”尹墨壓著性子，對這個人格千萬千萬不能硬來，他要找的是第二個人格。可是，他麵對眼前的物體實在嚴肅不起來，這倒也是“夢魘”的計策之一。
    在尹墨麵前的是上半身立起下吅半吅身擺出坐姿的……熊貓玩偶。這個玩偶幾乎和雪凰抱著的玩偶一模一樣。
    不，應該就是同一個玩偶。尹墨稍稍皺眉，“夢魘”的實力深不可測，至少是在幻師級別以上，改變自己的容貌不難，但他就是雪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首先，他沒有動機。其次，雪凰不可能是虛假的存在。
    “熊貓的顏色不是和我一樣嗎？黑白分明的。”念叨著聽不懂的話語，那個熊貓玩偶晃了晃腦袋，用兩隻毛茸茸的手臂摩挲著臉，“不可愛嗎？”
    尹墨短暫地抽了一下眼角，他的記憶閃過起碼有五次那隻玩偶的手的部分沾滿血的畫麵，他實在耐心不了，於是切入正題：“我要見第二……”
    “嗚嗚……你們為什麼都喜歡他啊……”一聽“第二”兩字出來，熊貓玩偶突然向後倒去，隻有上肢在不停地晃動，像是一個小鬼在無理取鬧。
    突然，哭鬧聲停止了。原地已經沒有那隻玩偶的聲音，隻有絮狀的紫色元素漂浮在空中。
    那隻熊貓突然倒掛在空中，明明是玻璃珠做成的眼睛現在也放出光芒。
    應該說是連自己都倒立在空中了，尹墨能感受的自己的身體莫名其妙地一沉，像是被浸入在深海裏，呼吸都有點兒困難。
    第二人格，才是真正的“夢魘”。第一人格不過是渴求別人嗬護的小鬼而已，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
    “請照顧好弟弟。”冷冷的聲音，似被剔除了所有的感情，但其中的惑人心神絲毫不減，過分做作的客氣口音，中性到有種不似男人的魅惑。夏子麟隻是稍稍學到了那親和的秘訣就拿出來顯擺，所以才讓尹墨的耳朵涼颼颼得難受。
    “他真得是你的孩子啊？！原來精神分裂是會遺傳的啊？！”尹墨驚訝道，然後轉為憤怒，“那麼你為什麼要故意接近白子翛呢？你讓我產生一種……審判者幹涉凱撒的行為都是為了接近白子翛這個人的感覺。”本來想用“錯覺”的尹墨卻篤定地使用了“感覺”。
    熊貓玩偶從上麵下來了，麵對麵地和尹墨對視。然而麵對一張玩偶麵孔，尹墨的確嚴肅不起來，哪怕躲在玩偶麵孔的後麵的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洛維•曲奇，你太嫩了。”那個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他聽不出來這是恨鐵不成鋼還是嘲笑，“審判者和守護者……”
    熊貓玩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尹墨已經觸摸吅到了夢魘想要提醒他的事情的邊緣。
    審判者雖然被喻為唯一能與守護者對抗的組織，但事實上尹墨參與反守護者的行動並不多。情報偵察什麼的根本沒有，至於原因尹墨清楚。
    凱撒原本目的是為了被守護者害死的雪颯向守護者複仇，而在過了一段時間內發現審判者並非這樣的組織。
    所以，凱撒選擇了獨自行動。
    獨自，就在這個獨自。
    審判者內部隻有他一人特立獨行地去挑戰守護者。而就尹墨所知，凱撒隻是滿月巫師等級。哪怕他的元素有多麼地難以對付，他的等級僅僅是滿月巫師。
    “你提醒我這些是為了……”沒等說完，尹墨已經想到那個可怕的可能性。
    明明他來找“夢魘”隻是為了確認“夢魘”找子翛的意圖，但他卻做出了對未來的預測。為了尹墨做的預測。說到底……雖然尹墨並不想承認，對方扮演著自己的“媽媽”一樣的角色。
    “請別忘了‘葉黎曉’。”熊貓玩偶淡淡地說完這個似乎是人名的賜予，然後將尹墨傳送到飛艇上的房間內。
    “洛維•曲奇真得是太嫩了~但是你不覺得從另一個側麵來講你太會玩了麼~小夢夢~”愉悅的聲音響起，一隻藍毛吅左耳上有三道黑色斑紋的小貓玩偶突然出現在熊貓玩偶的眼前，他笑眯眯地說，“轉移了話題卻沒有被他注意到呢。”
    “我說的全是實話。”熊貓揉揉臉。
    “小夢夢~我是在說你轉移話題，沒有說你沒說實話~”小貓咪不滿意地打了個滾。
    “‘極樂’，你是否需要我說得謙卑些？”熊貓微微鞠了一躬。
    “額，我們之間需要那麼客氣嗎？”小貓咪一愣一愣地看著熊貓。
    “滾。”說完，熊貓玩偶消失了。
    小貓咪也消失了，他總共花了三天才從宰貓場跑回來。
    另一方麵，傳送回自己在船艙的房間的尹墨慌亂地跑出房門，徑直來到子翛的房間，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
    “子翛，他有同夥啊……”尹墨念叨著這句話，急急忙忙地前去尋找淵靈星零。
    不能像“葉黎曉”一樣，這一次，他一定要拯救他人。
    等等！
    艸！
    他的注意力又和“葉黎曉”束縛在了一塊！以至於他忘了原來要問夢魘的問題了！艸！死夢姨！
    算了算了，這時候他的權限估計已經被取締了，現在最好把全身心放在尋找子翛身上。
    不知深陷漩渦的子翛盤坐在“布拉迪”旁，傾聽著水中盤升而起的血色星點相互撞擊而產生的樂曲。
    兩個星點橫向撞擊是第一個音節，三個星點橫向撞擊是第二個音節，三個星點豎向是第三個音節……她聽到的歌曲聲調很低沉，後麵突然揚起，節奏也變快，一共有兩段。
    光聽前奏的確和凱撒三番五次地到雪颯的塔樓所彈的是一模一樣的歌曲。但聽到這首曲子的凱撒一定會和雪颯有血緣關係。
    這不科學。
    反正她就是覺得不科學，有血緣關係的人怎麼說都有地方類似，而她實在找不出來凱撒和雪颯相似的地方。
    打扮相似可不算。
    就算她自己，好歹有冰元素是和雪颯類似的。
    而凱撒的元素，從一旦劃開了傷口就會血流不止這點來看，子翛認為那種元素可能與血液有關。但在那種元素中她有看到暗色的，被說成是詛咒元素的“暗元素”。
    那麼他是怎麼聽到這首歌曲的呢？
    排除掉凱撒與雪颯有關係的選項，那就剩下他找到一個和雪颯有關係的人……不能說做人的選項。
    就這麼順著想下去：與雪颯有血緣關係的生命……
    如果說她在塔樓裏看到的小白貓和小黑狗是雪颯的契約獸的話，那麼他們倆就擁有雪颯的血。
    驀地，子翛僵硬不動。
    她迅速地眨了一次眼，這次她的冰元素探測網絡構造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不過五秒周圍的一切都清晰明朗起來。
    然後她驚恐地發現有一個粉色的元素點就在自己的正後方。
    粉色的應該是……至少它是屬於101學院劃分到的亡靈學院的一種元素。她剛剛完全沒有感知到這種元素，對方應該是悄悄靠近的。
    用她眼角的餘光已經可以看到一隻巨大的虛無縹緲的爪子已經從側麵伸了過來。駭人的利爪折射出月亮冷冷的光，徑直向她的脖頸而來……子翛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眼裏閃過一絲精光。
    “阿瑞斯。”子翛用了極其冷靜的語氣，這讓那隻已經伸到自己脖子前的爪子停頓了下來。
    那隻小黑狗叫做“獄涳冥”，幻獸本體為地獄三叉犬。那隻小白貓應該就是“阿瑞斯”，至於真身她並不清楚。
    現在好歹讓他暫時停下來了，接下來怎麼辦子翛還沒想好。
    她總不可能像上次一樣大喊一聲淵靈星零，然後淵靈星零就可以帶著她逃跑吧。
    至於對方的等級，想那是雪颯的契約獸，好對付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的身上有主人的味道。”很溫和的聲音，與獄涳冥那暴躁的聲音全然不同，這個聲音慢條斯理的。
    然後眼前的爪子消失了，一個幽靈似的物體突然出現在子翛的眼前，突然嚇得她渾身一抖。
    定睛一看，原來是漂浮著的上半身半透明下吅半吅身粉色霧氣的貓。
    “哦，嚇到你了。”阿瑞斯磨磨虛幻飄渺爪子，笑得有點兒賊，“主人……應該沒跟你說過我其實是‘靈霧貓妖’吧……幻元素的幻獸。”
    “那個……主人還是在的吧。”
    子翛正要開口，但阿瑞斯接著說了下去。
    “我也知道主人不希望我們複仇，但是我真得看不下去，我一定要讓米萊哈特血吅債血償。你可能不知道……主人的消失……都是因為他。”
    阿瑞斯隻是單純地傾訴著，並沒有問子翛究竟是誰，在他眼裏好像子翛並不是凱撒命令他要前去殺害的人，而是一個與雪颯連接的紐帶。阿瑞斯與那個執意要複仇的人不同，他渴望的是雪颯本身。
    “米萊哈特是……？”子翛疑惑。
    “淵靈守護者的首領，主人那天隻是想過去給月哥哥慶祝生日，他趁這個時候……嗯？人呢？”
    轉眼間，子翛不見了。
    “主人還活著，主人一定還活著。”阿瑞斯呆呆地重複。
    他望著血色的星點跳躍騰升，在月光鋪滿的湖麵上點奏出波瀾。
    他即將在淵靈掀起風暴。
    “接下來我得去……融零雪山。去取主人一直很想要的‘永恒不融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