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提筆繼續寫下去：“婚姻對我來說，隻是愛情燃燒之後剩下的灰燼，被我用精美的匣子裝了起來，才沒有被風吹散。可笑的是，這愛情隻是我個人的，不是我和他兩個人的。”
    那年那月，那段年輕的時光，花一樣的容顏，留在精心裝裱的相框裏，至今仍被掛在他們臥室的牆上。
    可是，多麼諷刺，他身邊的人是她，他心中的人卻是他。
    女人，竟爭不過一個男人。
    他隻是為了家族、為了事業、為了楚家的名譽，才不得不娶了她。她是他用來偽裝的一個道具，一個美麗的道具。
    他犧牲了他的愛情，而她，從未得到過他的愛情。
    他是君子，他與她相敬如賓。可那不是愛，她深深地清楚這一點，刻骨銘心。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維係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也許，我這樣的人，不配得到愛。也許，我命中注定，要為這個男人犧牲。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捫心自問，發現自己仍然愛著他，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我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我隻是屏蔽了自己的內心，從來沒有去檢視它，我讓自己變得麻木，平靜地過著現有的生活。
    “可是現在，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清晰起來。我會死，我會帶著遺恨去死。讓我死吧，讓我用死去懲罰他們。”
    蘇晴的手指微微顫抖，臉色變得蒼白。她的眼睛像一個深潭，波濤暗湧。她纖細的手指握在咖啡杯上，握得死緊。
    好久，她才平靜下來。她對著虛空笑了笑，又繼續寫：“淩兒，我不要你做什麼。我隻想讓你知道事實真相，讓你知道你父親和柳舒之間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知道嗎？你父親書房裏的電腦，密碼是liushu。我試過很多次，最後終於輸對了。我打開他的電腦，裏麵收藏了許多照片，都是柳舒的。從小時候到這個年紀，每段人生曆程，他都保留著。
    “我嫉妒這個男人，也許嫉妒就是我心底的毒苗，它慢慢生長，長成了惡性腫瘤。
    “淩兒，媽媽走了。你是我最大的驕傲，我知道你已經成長了偉岸的男子，你有足夠的魄力和擔當。告訴你這些，隻是要你了解，了解那個真實的媽媽，了解那個真實的父親。這，就夠了。”
    寫完，蘇晴合上日記，把它重新鎖回抽屜。她的思維有些遲鈍，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不過，這封信還可以繼續的，在她死之前……
    她站起來，起身下樓，往花園裏走去。兒子今夜就可以到家了，他是去英國探親的。可她聽說，他先去了麒麟島，帶那個叫楚辭的男孩一起去英國。
    楚蒼逸把楚辭送到聖奧爾大學去讀書。一個仆人，受到如此重用，就因為他那張長得酷似柳舒的臉麼？
    蘇晴捂住腹部，胃，又在痛了。
    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區，貝爾街。楚辭穿著那件柳舒買給他的黑色風衣，從出租車上下來，手裏拎著一個行李袋。路燈照出他修長的身影，勾勒出他俊美的麵部輪廓，使他看起來像一張具有英倫風情的黑白照片。
    他摁響108號的門鈴。雕花的鐵門輕輕開了，有人在門裏說：“柳先生派來的？”
    “是。”
    “請進。”
    楚辭進去，見這人長著一頭亞麻色頭發、一雙藍眼睛，嘴唇很厚，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樣子。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穿著黑色襯衫、牛仔褲。
    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楚辭：“你多大了？”
    “十八。”
    “十八？柳先生派這麼年輕的人來當保鏢？”男人表示懷疑。
    楚辭平靜地微笑：“柳先生絕不會砸了血刃堂的牌子。”話音一轉，“請問怎麼稱呼？”
    “叫我阿萊爾就好。”
    “你好，阿萊爾。”楚辭伸出手來，風度翩翩，“我姓楚。”
    阿萊爾跟他握手，仍在打量他：“你這樣子，讓我以為是一位富家子弟，完全不像保鏢。”
    楚辭保持著完美的笑容：“保鏢不會把保鏢這個詞寫在臉上。”
    阿萊爾咧嘴笑道：“你很幽默，而且，英文說得非常好，我家老板一定會喜歡你的。”
    “隻要他不嫌我年輕就好。”楚辭抬頭往樓上看，“請問你們老板是……？”
    “你很快就會看到他的，楚先生，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好。”
    阿萊爾看他一眼：“你怎麼不問為什麼不是這裏？”
    楚辭道：“我不是個好奇的人，我隻要完成任務。”
    阿萊爾的目光閃了閃：“如果你的雇主不是好人呢？”
    “我隻負責保護雇主，不負責助紂為虐。所以，這個問題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楚辭的黑眸在燈光下閃亮。
    阿萊爾點點頭：“好，那麼，我們出發吧。”
    楚辭坐上一輛沃克斯豪爾車，阿萊爾戴上耳機，連接通訊器：“Boss，我們已經出發。”然後就隻顧開車，不再說話。
    楚辭靜靜地觀賞沿途風景，汽車穿過燈火輝煌的城市，漸漸駛向郊區。大約半個小時後，眼前出現一幢兩層的建築，在黑暗中看來，它像一隻巨大的野獸。底層漆黑一片，隻有二樓透出一點燈光來。
    它的四周一片空曠，這座建築，仿佛建在孤島上，與世隔絕。
    阿萊爾停好車，楚辭跟著下車，來到那座建築前。阿萊爾摁了一下遙控器，門開了。
    “請進。”阿萊爾招呼楚辭。兩人進去，阿萊爾開了燈，楚辭瞬間怔住。他看到一個巨大的銀河係，一個鑲嵌在牆壁上的銀河係。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隻看到星光閃爍，一圈圈的光影旋轉、流動，仿佛要把人吸進去。
    站在這個地方，仿佛置身於太空中，讓人頓覺失去了自己。
    楚辭定定神，觀察著周圍的裝置。這個地方十分寬敞，中間擺著一套半圓形的辦公台，四周全是電腦。靠門的牆壁中央掛著一個特大的顯示屏。
    這裏，像一個實驗室。
    楚辭把眼前的情景盡收眼底，他默不作聲。阿萊爾看他一眼：“請跟我上樓，我家老板在樓上等你。”
    樓上，起居室。一個長著灰褐色頭發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看起來寬鬆舒適。他戴著眼鏡，嘴唇很薄，唇角有些細小的皺紋，說不上年紀，也許四十多，也許五十。燈光打在他臉上，半明半暗，顯出幾分神秘的色彩。
    “老板，保鏢來了，是這位少年，他姓楚。”阿萊爾介紹。
    男人看了楚辭一眼，微笑。可是，楚辭從他眼底看到一抹精銳的光芒。
    “我是斯蒂芬博士，從明天起，你就是我的臨時保鏢，三天時間，保我安全。”他的聲音低沉舒緩，“這個地方是我的實驗室，叫銀河係。”他一擺手，“來，請坐。我已為你備好茶，我們慢慢聊。”
    楚辭道了聲謝，坐下：“斯蒂芬博士。”
    “叫我斯蒂芬吧。”
    “是，先生。”
    斯蒂芬博士對阿萊爾示意，阿萊爾退了出去。
    楚辭坐在沙發上，腰板挺直。斯蒂芬揚了揚唇：“不用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今晚，我們還是安全的。”
    他端起茶杯喝水，楚辭有些口渴，就也拿起來喝了兩口。茶很好，入口沁涼，唇齒留香。
    斯蒂芬又露出微笑——他實在很適合微笑，這笑容令人覺得他值得信賴。
    “您有仇家？”楚辭問。
    “算不上仇家，是同行。”斯蒂芬緩緩靠進沙發裏，唇角那抹笑隱隱透出驕傲，“我從二十年前就開始研究生命方舟計劃，如今已經卓有成效。可是有人眼紅了，他想搶走我的科研成果。他後台很硬，有軍方的人為他撐腰。我這實驗室哪怕是銅牆鐵壁，也擋不住軍火彈藥的攻擊……”
    話音未落，對麵的人已軟軟地倒了下去，被斯蒂芬一把扶住。
    門開了，阿萊爾走進來：“老板。”
    他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沒了剛才那種老實巴交的模樣，眼睛裏全是精明的笑意。
    “善良單純的孩子，不是嗎？”斯蒂芬欣賞著楚辭昏迷的容顏，歎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去保護別人？”
    阿萊爾瞟他一眼：“剛才接他的時候，我給他取了個綽號。”
    “哦？叫什麼？”斯蒂芬感興趣地問。
    “銀河之子。”
    “銀河之子？”斯蒂芬回味著，“他可是從喬治博士的實驗室裏誕生的。”
    “可他現在在你手裏，不是嗎？”阿萊爾笑得意味深長，“你得到了他，他就是你的。”
    斯蒂芬搖搖頭：“不，我們先要確認是不是他。”他把楚辭交到阿萊爾手裏，“給他做全身檢查，我要最詳細的報告。”
    “是。”阿萊爾欠了欠身，抱著楚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