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禹！你不要欺人太甚！”趕來的他手中的念珠被手指摩挲得棕繩斷開，檀香木珠頓時散落了一地。
    男人笑得有些無賴，輕聲道：“當年你用一把上好的屠刀了結我父母的賤命，如今你也可以這般了結我……”
    幾個僧人模樣的男子突然攬起兩臂的衣袖，繃著精壯的筋肉作勢要綁男人。殿門轟然關閉，殘餘看戲的路人不覺被香火迷暈，混亂中似乎一個女子抖著手悄悄將一瓶紅色的濃稠液體傾倒在她輕臥的門檻上。
    “蕭…蕭疏禹……”他滿臉猙獰的紅肉好像突然鬆弛了下來，眼角掛著哀傷。他道：“別逼我。”
    男人嗬嗬一笑：“趙席筠，難道這尚比朱門的酒肉抹去了你的棱角嗎！”
    “你知道的！不要胡鬧了！今日我不會讓他們動你，不代表明日，日後！我有這個能力……”
    “是啊，趙席筠。”男人笑眼依然，“你從來都沒有能力保護任何人，所以你在十年前當了叛徒。”
    “你！”
    “十年後！龜縮在敵人的地盤中，踩著親人父輩的血肉養成肉球！”
    “……你住口！”他怒目圓睜伸出手要抓他的脖頸，卻在碰到的那一刻觸了電似的縮回。
    “趙席筠！瞎了你奶奶的眼！她確實沒腦子！讓你活下來！”男人大叫道，臉上的笑意愈發戚哀，眾僧看事態如此發展，上來便擒了男人手腳，拳打腳踢一陣。而他狼狽地捏著手中的斷線，在地上抖著腕撿拾木珠。
    檀木一地，佛前香火迷散，煙雲霧裏仿佛是曾經遞過來的手，能有力地拉著他逃開紛亂的是非對錯。
    “佛。”男人笑。
    他說：“南無阿彌陀佛…”
    ……
    “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貪婪，欲望。”
    “你看不到血嗎？”
    “那裏有紅色的，帶著腥臭的液體。”
    “那就是生命。”
    “我…已經沒有了嗎？”那樣的生命。
    腥臭的欲望，紅色的貪婪，涵蓋一切人們褒貶的責任、仁慈、以及情感。它散發著騰騰的蓬勃向上的熱氣，又轉瞬即逝地冷卻消失。生命，這樣的生命，我已經沒有了。都沒有了。
    ……
    燭火顫動，周遭事物盡數卷作塵雲，一絲一縷了卻牽掛。
    他獨立於白幕前，鬥敗數十年的敵手，他也失了自己的一切。
    愛的人悉數離去，說不孤獨怎麼可能當真。話了一世的君臨天下，終該了卻於塵。
    他不會忘記。他滿臉虛胖的油肉，手腳皆是渾圓的肉塊湊成一體。心裏的聲音，讓他沒入塵與土中安息。
    像是被倒出來一樣，他的身體在經曆了翻滾與挫傷後卡在樹與雜草間。頭45°向下，手往後撇，在稀薄的迷霧中顯得沉默而又詭異。
    “我看見了……”第一個找尋者突然的安靜，讓所有人僵直地看向他。
    簡直是一個笑話。
    有誰會想到，這個破爛肮髒的屍體會是他。
    曾經的他那樣的出奇的身手敏捷，能掐會算，忠心耿耿，最終竟以如此可悲的結局在此處被所有人這樣目不轉睛地看，這樣悲慘的結局將被所有人當做最後的回憶，這將悄然抹掉他所有的為他人所受的傷。
    “找了這麼久，”一個少年失笑，道：“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了……”
    周圍的人皆沉默地低下了頭。
    “可…可是，怎麼就死了呢……”少年漸漸渾身顫抖，捂住了嘴巴，聲音卻不受控製地發出來，“…怎麼，就真的死了呢……”
    風過，雪突兀地降下來，周遭變得濕冷。
    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他向後蹣跚退了一步，卻是站不住的，一隻腳跟不穩地斜在一邊，另一隻緊緊挨著地上大塊的石麵，也勉強正住了身子。
    “少主，身體要緊。”年長的侍衛忍不住上前扶他，叫旁人拿來絨毛長袍，擁蓋在他身上。
    少年垂首皺眉了片刻，細吸了一口氣，突然笑起來。
    “哈哈哈哈，死了好啊，死了好……不必再落到那般田地，受人恥笑…做個自在之人，不再顧及他人感受……也好，真好啊……”他笑得身子弓成蝦狀，也沒有病中的憂慮咳嗽，隻有肆無忌憚的笑，卻讓人看了悲淒。
    “我犯的錯，終將由我自己償還。”
    仿佛看見那日漫天的大雪，他說，保護你還不容易，我入了這敵窩窩我就是他們的人了，都聽我的，他們定不會抓你。
    他說，不管把誰放在麵前，我隻能選擇你。
    他說，對不起。
    沒有牽掛，沒有一個活著的意義和理由，全都沒有了。
    他縱身越入天與地最極樂的交接，含笑又或是淡然，亦是沒有任何傷痛。
    “趙席筠…你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