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艾米麗和我一起離開了那座孤兒院。
    當我帶著一大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回到城堡時，所有工作的園丁和路過的女仆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望著我們，就連聽到消息前來迎接的老管家都驚得目瞪口呆。
    老管家看了我一眼，在我開口之前就拿出錢包打發走那些孩子。在父親到來前，老管家一直一言不發，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猜出了艾米麗的身份，隻是在父親命令老管家將艾米麗帶下去時，老管家沒有一絲的遲疑。
    我死死握住艾米麗的手，瞪視父親。我以為我能改變艾米麗的命運，以為她從此就能和我在城堡裏居住，但我錯了，父親接下來的行為讓我徹徹底底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麼愚蠢。
    那是父親唯一一次親手打我，在這之前他總會讓仆人代勞。我猜他是覺得我不值得他親自教導，畢竟我隻是一個私生子，一個出身錯誤的孩子，但這僅有的一次，他卻將我僅剩的自尊都打碎。
    “沒有教養”“私生子”“出身卑賤”，當這話從生身父親口中吐出時，我已經出離了憤怒，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我當時的心情，在無法承受絕望時，我望著父親，哀慟又惡毒地開口，“我恨你。”
    然而這恨意並沒有傳達到父親的心裏，應該說，他並不在乎我恨不恨他，他需要的隻是個繼承人，而非孩子。如果不是隻有我這一個男丁，那麼父親可能連目光都吝於施舍給我。
    痛揍一頓後，我被勒令禁足，而艾米麗又被送到了孤兒院，這回再沒有人在我麵前嚼舌，所以即便我想去找艾米麗，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
    事情的轉機是在半年後，父親和一個富商的遺孀成婚時。父親之前娶過幾個女人，但她們都活不長，篤信庸醫和信奉惡魔讓父親深信女人天生就有罪，而洗清妻子原罪的唯一途徑就是放血，所以在結婚後，那些女人必須定期放血。就算女人們不願意，父親也會強迫她們放出大量鮮血，所以嫁進霍爾家族的女人很難活得長久。這近乎詛咒的事實幾乎成了本地公開的秘密，也更加坐實了霍爾家族是邪惡家族的名聲。
    我不知道那個遺孀是否知道這個秘密，但我清楚她的算盤與薩克裏的謀劃很是相似，她以為攆走我，再生個流有伯爵血脈的孩子就可以萬事大吉，卻沒想到父親還沒縱欲而死，她自己卻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被送到鄉下後，艾米麗很快就來到了我的身邊。聽說在新的孤兒院沒有人願意領養艾米麗，因為她大多數時候都是詭異而瘋狂的沉默著，那些人，那些來領養她的人在見識過那雙滿是惡意的雙眼後，都拒絕親近這個邪惡的孩子。
    當聽到艾米麗跟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笑了。我在她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對她鄭重開口，“你並不邪惡。”
    “而且，我相信我對你的愛能讓你成為一個好人。”我說得萬分沉重，而那也是我所說的最動人的誓詞，“無論你經受過怎樣的困苦，將來又將麵臨怎樣的風雨，我都相信我的愛能讓你成為一個好人，一個在人間的天使。”
    天使，這就是我對艾米麗的所有期待和渴求，她就是我的世界中的太陽，所有的真理，美，與善。
    艾米麗聽後驀地扭過頭，故作冷漠，但半響之後，她就流著淚水撲到我的懷裏，哭得傷心。
    那是艾米麗唯一一次在我麵前哭泣，因為之後無論生活多麼艱難，我都會擋在她麵前，並將我所擁有的最好的事物奉獻到她麵前。
    我以供奉天使的方式來寵愛她，並將她真的變成了天使。
    然而——我緩緩抬起頭，想要站起來，卻沒想到踉蹌一下，歪倒在賽西利亞的懷裏。
    賽西利亞仍舊沉默著，將我扶好後端正站在原地。
    我瞥了這樣的賽西利亞一眼，突然邪笑起來，“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我並沒有召喚什麼惡魔，也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借助神魔的力量達成的。”我的笑容漸漸擴大，瞳孔深處卻泛起狠戾，“說到底神明和惡魔都和人一樣，都是自私，肮髒，不可信任的。”
    “惡魔？”我伸出手拍拍賽西利亞的臉頰，表情開始失控，顯得猙獰而瘋狂，“真是不錯的稱號。”
    “真適合你。”
    一直麵無表情的賽西利亞突然看了我一眼，抬起頭望了眼天空，隨後緩緩低語，“要下雨了。”
    這樣冷漠的賽西利亞無端讓我覺得火起，我猛地揪住他的頭發，逼視他低下頭，凝視著我，一字一句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找上我？為什麼不找薩克裏，不找我父親，而來找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賽西利亞與我錯開視線，低語“我一直在這裏。”
    我沒有聽懂賽西利亞的意思，急忙伸手抓住他，但賽西利亞突然後退一步，眼光詭異而邪魅地望著我。他仍是沉默著，但他的目光比千言萬語更讓我覺得心驚肉跳，靈魂戰栗。
    我猛地縮回手，因為恐懼和慌亂氣急敗壞地怒吼，“不許這麼看我。”
    “我不會上你的當，絕對不會上你的當。”我加大音量，“你給我滾！現在就滾！”
    賽西利亞無動於衷，絳紫的瞳孔滿是墮落與誘惑地勸說著我，他用這種目光凝視我許久，隨後緩緩地微笑一下，低下頭，行禮後終於退了下去。
    賽西利亞離開時，我沒敢看他的背影，但我知道賽西利亞的表情一定是微笑的，我近乎信仰般的篤定這一點——自從這個惡魔開始糾纏我後，一切就都亂了，我再也不是艾米麗的全部，而艾米麗也再不全心全意地依賴著我，阿格尼斯，薩克裏，尤利婭，賽西利亞，太多的人讓艾米麗分心，而造成這一切不幸的原因肯定是這個惡魔，否則我再找不到什麼理由來解釋我和艾米麗之間正在變得疏遠的感情。
    一切都怪這個惡魔，一切都要怪他！
    驀地握緊了拳頭，我緩緩抬起頭看向賽西利亞離去的方向。此時賽西利亞已經離開了這裏，但我卻覺得他就在我身邊，在我的眼前，在我的腦海，甚至在我的靈魂裏！
    我狠狠咬了咬牙。直到此時我才終於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惡魔的——因為隻有相信惡魔存在，才能夠殺死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