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間，他感到有人向他走過來，他猛地睜眼，發現眼前站了一個人。
    這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二十多歲，穿著件黑色的風衣，身形瘦削，膚色蒼白，長得有點像外國人，但那頭墨色的發卻像古代人一樣留得很長，還綁在了後麵，而最奇特的是那一雙狹長的眼睛，血紅血紅的，此刻正在昏暗的應急燈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有一瞬間，他想到了那個令人最敬畏的神明，死神。
    男人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伸手拿了個棉簽，沾了點水塗在了他的嘴唇上。那張沒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動了動，輕聲說道：“您一定很渴吧？馮將軍。”他也打量著這個人，艱難地張開嘴想要說什麼，被男人抬手製止。“不需要的，我知道您想要說什麼。請放心，我沒有傷害您的意思。”旋即，男人伸長胳膊，把手伸向了病榻上的老人。
    馮將軍看著他那細長而慘白的手指，莫名的覺得那是一雙沒有溫度的，像凍肉一樣的手，有一刻的恍惚間，他以為男人會掐死他。他有些害怕，他知道有太多的人想要他從這個世間消失，又恨他的，也有他愛的。而現在，這個陌生人就站在他這個靈魂殘缺的老人的麵前，要殺死自己，太簡單了。
    但是男人沒有做任何攻擊性的舉動，他隻是很小心地把老人露在潔白被單外麵的胳膊和小腿放回被子裏，又仔細地掖好被角。這個時候，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男人的手很溫暖。那是人才會有的溫度。“何必這麼擔心呢？，我隻是受人囑托，給您帶樣東西。”男人的聲音很溫和，說完，他還笑了笑，笑容把那雙紅眸也掩蓋了。但他依舊固執地盯著男人，似是在思量這話的可靠與否。
    看到他這樣，男人也不再說什麼，隻是無奈地笑了一下，從側兜裏拿出了一個有些年頭的盒子，輕輕地放在了他的床側。之後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夏天的天總是亮得很早，鄧肯醫生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著晨曦裏的朝陽，沉默不語。他現在正是美好時光開始的年齡。雖然他覺得自己心已經老了，但是，他負責的人，那個一個月前送來的老將軍卻說他至少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讓心在年輕起來。是啊，比起一個心髒隨時隨地會停止工作的老男人，他的心確實是年輕的可以。他心裏這樣感慨著。
    “柯榮澤克醫生，醫生？”有人在叫他，鄧肯回頭，是那個老人的專責護士，叫什麼來著？好像是艾琳。女孩長得可愛，身材也不錯，隻是有點小女生都會有的嬌氣，好像什麼事她都沒有辦法解決一樣。“怎麼了？馮先生今早又出了什麼問題嗎？”鄧肯歎了口氣，轉身保持微笑問道。
    “那個，馮先生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站在病房窗戶那裏，誰勸都不聽，他家屬說想讓您過去看看。”“好，我知道了。”鄧肯皺了皺眉，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擔憂。他起身，快步向那個老人的病房走去。病房裏都是人，老老少少，都看著同一個方向。
    在那裏，本來連床都起不來的老人，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站了起來，靠在病房的窗戶那裏，一動不動的望著窗外。
    “馮先生？馮先生？今天感覺怎麼樣？想去外麵看看嗎？”鄧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枯瘦卻筆直的身影。仿佛過了很久，老人才慢慢的回頭看著鄧肯。此時鄧肯才看到，老人的臉上滿是了淚痕，“啊，醫生你來了啊。”鄧肯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意識還算清析。“是啊，今早過來看看您，在看什麼？”鄧肯溫和地問道。“那裏，醫生，您看見了嗎？”老人的聲音沙啞，語調卻異常激動。“什麼？您是指樓下嗎？”“不是，醫生，不是的，是更遠的地方。那裏……是我的家。醫生啊，我現在可不可以不住在這裏了？我想回家。”鄧肯還欲說些什麼老人的重孫子之一卻插話道：“您是不是糊塗了，怎麼說起胡…”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父親拽了回去。
    鄧肯愣了愣，看著老人“可是，您現在還很不穩定，等過幾天再說好不好？”老人搖搖頭，他直直地看著鄧肯，說道“不，醫生，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去。你看醫生，”老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個盒子，打開來“您知道這是什麼嗎？”鄧肯看了看，那是個很久的檀木盒，裏麵是一點點白色的骨頭，看樣子是人的骨灰。
    “這是我哥哥的骨灰，太久啦，我還以為丟了呢。”“爸，這東西您從哪兒拿到的？”看到老人捧著個破爛不堪的裝著人骨盒子，大兒子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問道。
    “醫生，麻煩您跟我一起回去可以嗎？哪怕死，我也要死在那裏。”老人並未理睬他，自顧自地詢問鄧肯。“……好吧。可就算您回去了，那裏也不會有什麼能留得住您的東西的。”老人笑了笑，那是鄧肯第一次見到他笑。“留得住留不住，最後不都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