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知娘親與爹爹是否能將她一眼認出？妹妹定是記不得她了，弟弟呢，是否還能模糊記起家中仍有一位長姊？
    一路擔憂與惴惴不安中，船便停到了碼頭。
    青雒抱著包袱下船，按著記憶中的方向，摸索著向村子裏走去。
    他們家所在的村子較為偏僻，在鹿城的角落一隅，從碼頭需步行半日，路上餓了，她就拿藏在包袱裏的窩窩頭充饑，時間不多，她沒有時間浪費在路上。
    在太陽快下山時，她終於走到了村子口——
    隻是，與她記憶裏截然相反。
    三年前，她從村子裏出去時，雖然破舊，但家家戶戶都是土劣房，有些富裕的人家，還在門前建了圈土牆，裏麵架起了花架，夏日花香陣陣。
    但是，現在麵前的村子，隻有破舊不堪的稻草房，土坯子房不是揭了房頂，就是連大門都岌岌可危的在風中搖曳。
    青雒抱緊了包袱，一步一步走進去，路邊都是呻吟著躺在草席上的婦人、老人，衣衫襤褸，在冬日裏甚至都衣不蔽體。
    呼入的空氣裏都充斥著一股腐臭味，耳邊細細弱弱的呻吟聲不絕。
    青雒走在路上尋找自家屋子時，突然有個小孩子從身後奪了她的包袱就跑！
    “站住！”青雒一下子慌了神，拔腿就追，“小偷！將我的包袱還給我！”
    她一路緊追，但仍比不過小孩子的腳力，追了一盞茶不倒的時間她就覺得喘不上氣，雖然錢財她都妥帖收在身上，但包裹裏仍有她做給娘親、爹爹、弟弟、妹妹的衣裳，一想到這些，她咬了咬牙，加快速度，就在伸手就要抓住小偷時，一陣馬蹄聲從她身旁驀然響起！
    “籲——”
    青雒轉頭，就看見一匹高大棕馬，高高揚起了兩隻前蹄。
    而她，就在它的蹄下！
    青雒嚇得一下子癱軟了雙腿，跌坐了下去。
    “噠！”
    落下的馬蹄就在她的腳前，差一毫厘，她就葬身於馬蹄下了。
    此時，冷汗從她的臉頰上滑落，腦袋裏已是空白一片，再加上方才的追逐，隻覺得渾身都像是脫了力，什麼勁都使不上。
    “走路不上眼啊！臭娘們兒！”
    不知從哪兒衝出來的一個彪形大漢，長臂一伸就要把她從地上揪起來。
    “住手！”
    騎在棕馬上的公子一襲藍袍，氣質不俗。
    公子動作利索的翻身下馬，走到青雒的麵前屈膝蹲下，絲毫不顧及雨後泥地潮濕，髒了他幹淨整齊的衣裳。
    青雒仍是未全回過神，看著麵前公子如神祗般的眉眼如畫，唇上弧光薄薄，溫潤的眼底有一絲擔憂的眼神，“姑娘，可有哪兒摔傷了？”
    “宋公子……”青雒呐呐道，一時有些發愣。
    宋染聽見這個顯然是嚇傻的姑娘叫著自己的名，彎了下嘴角，柔聲問道：“你認識我？”
    ……
    “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青雒，青鳥的青，‘燒之、剔之、刻之、雒之’的雒……”
    ……
    在記憶裏依舊鮮明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青雒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青雒！”
    打斷她的，是一道溫柔細膩的女聲，像是清風拂麵，柔柔軟軟中仿佛還啐了蜜似的。
    青雒抬起頭，看見的便是久違一年的闌鳶。
    不過是一年的時間，她幾乎快要認不出闌鳶了。
    一年前的闌鳶仍帶著稚氣，說話時還會害羞，笑起來嘴角酒窩淺淺的模樣仍在麵前一閃而過，而現在麵前的女子，做小姐的打扮，身姿豐腴，腰肢卻在腰帶下顯得不及盈盈一握，麵上似是撲了粉、描了眉，眼波流轉間風韻撩人。
    比起她的意氣風華，青雒一身泥漿，發髻算亂的坐在地上，邋遢不堪。
    在這兒當兒，青雒還能打趣自己想著，今日果真是和她犯衝。
    一次比一次的尷尬，讓她已經無地自容了，更何況麵前還有外人在。
    青雒撐著地站起身來，垂下頭，緩緩屈膝，“回沈公子，奴家是濰坊的粗使丫鬟，曾見過您一麵，今日無意驚了您的馬匹，驚了公子，任憑公子發落。”
    “無妨，”沈然笑了笑，“倒是我家的下人嚇著了你。”
    “公子言重了。”青雒始終是垂著頭，不敢抬頭。
    如今沈公子位列從三品，供職於戶部，如此年紀就有此官銜，於青雒而言，更是雲上之人。
    “公子，人抓來了！”方才怒氣衝衝的大漢複又回來，手裏拎著一個孩童的衣領，那孩童渾身上下髒臭不堪，衣衫襤褸，臉上、手上沒一塊幹淨的地方，連沈熊都嫌棄這麼髒兮兮的野孩子。
    沈熊手上力氣大，將孩童往地上一扔，那孩子緊緊抱著懷裏的包裹，被扔在地上後就衝沈熊呲牙咧嘴：“欺負小孩子算什麼男人啊！”
    沈熊揚起拳頭惡狠狠道：“在我家主子麵前還敢無禮？！”
    “噯噯噯噯——”男孩立馬包裹護在頭上，“在你主子麵前你還敢伸手打小孩子啊？！”
    “你——”沈熊不及小孩子嘴皮子靈活，一語噎住，看向他家主子。
    “偷姑娘家的包裹算什麼男人？”闌鳶將護在頭上的包裹抽走。
    “那是我的包裹——”見他欲起身搶回來，沈熊眼疾手快，手一提他的後衣領，那孩子就被懸在了半空中，使勁的揮舞著四肢，“混蛋！放我下來！那是我的包裹！！！還給我！！！”
    闌鳶無視他的叫囂，將包裹還給了青雒，“這是你的包裹罷，”她笑語盈盈，在這灰暗頹廢的村子裏，似乎是一抹明媚的陽光。
    “謝闌……”她改了口，“謝姑娘。”
    “要謝就謝我家公子罷。”闌鳶站回沈染的身側。
    “公子恩情，奴家永生難忘。”青雒又是一拜，膝蓋仍是無力，在屈膝時整個人微微晃了晃。
    “舉手之勞。”
    沈染示意沈熊將孩子放下，走到他跟前，“你回我三個問題，今日我就放你走，如何？”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了圈，咧嘴一笑，伸出一截黑黑的手指，手指瘦的隻剩下一層皮包裹著骨頭，看上令人著實不忍：“外加三……六個饅頭，我剛聞見了這人包裹裏的饅頭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