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過得異常平靜，至少表麵上是。但藺雅言知道，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慢慢積聚。當它席卷而來時，任何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麼說，我們之前的約定——”黑發的青年嘴唇輕啟，骨節分明的食指很有節奏地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麵，“作廢了？”
    對麵的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眼神中的冷意，用十分官僚的腔調地回答：“很遺憾，不過是的。過去的幾年我們合作得十分愉快，但現在——形勢有了變化。”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雙眼緊緊盯著藺雅言，目光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但後者隻是慢條斯理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情況我們已經向你說明過了：幾天前我們收到了一條匿名的線報，舉報你的船上有違禁品。當然，我們遵守了我們的約定，但這同時說明我們所背負的風險增加了。更重要的是，上頭派來了新人跟進這件事，那人和我們不同，並不是那麼地……通情達理。所以，如果你不希望就此終止我們的合作關係的話，我們需要更多的‘資源’。”
    “當然，這我完全理解。”藺雅言說，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口吻，“隻不過我還是不敢相信我這邊居然會有人走漏了風聲。讓我想想，你們說那封匿名信是直接寄到海關辦公室的，對嗎？”
    “不，不是信。舉報者是打電話來的。”
    “哦，抱歉，最近我的記性有些糟糕。那人是不是說意大利語？”
    “是英語。”
    藺雅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我有點頭緒了。他說話時鼻音很重，操一口不太標準的倫敦音，對嗎？”
    對方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然後點頭道：“是，我想是的。”
    他說著扭頭去向站在身邊的下屬求證，後者跟著點了點頭。
    藺雅言無聲地笑了。這兩個人在說謊，毫無疑問。這對他倒是個好消息。
    “你知道，在過去的幾年中我一直很感激你們的幫助，也很樂意繼續讓你、你的朋友和你的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沒有什麼比腐敗的官僚機構更讓人喜歡又更讓人厭惡的了。他誠懇地看著麵前的男人，又接著話鋒一轉：“但或許我應該重新考慮我們的合作關係了……至少我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評估風險。”
    男人愣了愣：“不——可是你的貨——”
    “哦！”藺雅言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在我看來，這裏沒有比海關倉庫更安全的地方了，你說呢？”
    男人張口結舌，顯然沒料到事情會朝著和他的預計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冷汗從他的額頭上冒了出來。把一大批軍火藏在自己管轄的倉庫裏，無異於自己給自己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仔細想想的話，其實我們也不需要這樣擔心。”他的下屬很有眼色地說，“藺先生一向很守信用，他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先把那批東西放行？”
    “不，可是——”
    藺雅言似乎想要反對，為首的男人趕忙打斷了他：“說得對！熱情的意大利人不應該讓他們的朋友為難。我希望這會讓你感到滿意，相對的，希望你也能讓我們感到滿意。”
    “當然，”藺雅言點點頭，然後看了看表站起身來，“抱歉，我得去赴下一個約會了。讓我們抽時間再好好談談吧，我想我最近還會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
    他說完主動和男人握了握手，在對方來得及開口挽留之前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沒走出兩步，手機響了起來，是翟溱。
    “嘿！”他說，“你怎麼樣？”
    “放心吧，沒有人跟蹤我。”藺雅言回答。因為殺手家族科斯塔的追殺，翟溱禁止他一個人出門，不過最後兩人各退了一步，約定藺雅言去任何地方之前都要先報備。這讓藺雅言感覺自己就像個因為抽煙而被禁足的高中生，而抓住他的老師自己卻在辦公桌底下藏了無數的大麻。
    “有個好消息：我們的渠道沒問題。那批貨很快就會放行了，應該能趕上交貨期。”
    “到底是怎麼回事？”
    “山田家換了新主人，給了每個環節一筆額外的費用，他們眼紅了吧。而且我聽說有幾個欠了好大一筆賭債，大約就是這樣。”
    山田是和他們一樣通過這個海關進行走私的日本黑道組織。翟溱在電話那邊問：“要不要給他們一點教訓？”
    “不。”藺雅言搖搖頭，“誰在乎那點錢？從這裏出貨一直很順利，我不介意多給他們一點小甜頭。再說，越是需求明確的人合作起來越輕鬆。”
    話是這麼說，他卻不打算輕易讓對方嚐到甜頭。慷慨是件好事，但對貪婪的人來說，慷慨隻會讓他們變本加厲。
    翟溱在電話那頭聳聳肩：“你決定。”
    他不關心也不想關心這些瑣事。而且藺家向來黑白通吃，加上有卡萊特•阿爾佛萊德局長這塊金盾護身，他根本不擔心藺雅言會搞不定這點小事。
    “你那邊呢？”
    “哦，”幾秒的雜音後，翟溱的嗓音再次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很順利。”
    “是嗎？”藺雅言皺起眉，即使隔著電波也能清晰地聽見銳器刺穿肉體的聲音。翟溱說過他要先解決科斯塔的問題，不過此時此刻，藺雅言懷疑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我們就快要達成和解了。”翟溱愉快地說，語氣中的笑意和背景音的慘叫形成鮮明對比，“你接下來還要去哪兒嗎？”
    “嗯……”藺雅言思考了片刻，然後回答，“我這就回去了。”
    “那好，路上小心。我這邊結束了就去找你。”
    掛掉電話，藺雅言環顧四周辨認了一下方向，然後轉身邁開了腳步。
    傍晚，幾個各懷心事的男人重新聚集在一起，圍著一張桌子吃晚餐。晚餐是亞當準備的，手藝十分不錯。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表情，總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晚餐裏加了什麼不該加的佐料。
    翟溱怡然自得地大快朵頤，藺雅言看著他毫無心事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問：“托尼這幾天怎麼樣？”
    “暫時搬回利貝茲家的主宅去了。”翟溱漫不經心地說，一邊看著亞當抱怨道，“胡椒放多了。”
    亞當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我樂意。”
    巴塞洛繆•諾瓦克對托尼•利貝茲的突襲戰以警方的介入而告終。有家族勢力撐腰，再加上沒有平民傷亡，兩位首領很快就被釋放了。令人奇怪的是，巴塞洛繆•諾瓦克聲稱他發動襲擊的原因是托尼•利貝茲從他手中偷走了“天使之翼”。不管這是不是一個借口，總之，這場雙方都損失慘重的戰鬥徹底點燃了這座島上的戰火，連空氣中都湧動著令人不安的濃烈火藥味。
    “對了，我聽托尼說，阿爾佛萊德那天也在。”
    藺雅言驚訝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他不認識阿爾佛萊德，不過我一聽他說綠眼睛的國際刑警就想到了。據說羅馬諾局長原本打算多關他們幾天，是阿爾佛萊德說他是自己的‘線人’，把他提前保了出來。”
    “什麼？”卡萊特有線人不奇怪，但托尼•利貝茲不可能是他的線人，因為他們兩人之前根本就不認識。那麼，他為什麼要維護他呢？
    “也許他和利貝茲家達成了某種協定。警察和黑手黨……嘖嘖，”裴去非插嘴，“永遠有著比愛情還要複雜的關係。”
    “也許吧。”藺雅言隨口附和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諾瓦克的事你怎麼看？”
    翟溱放下刀叉擦了擦嘴，隨手把餐巾扔到一旁：“我認為他沒有說謊。”
    有人嗤笑一聲，是亞當。
    “直覺？”他問，發現翟溱隻是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的意思，又接著說，“也許小托尼終於受不了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翟溱並沒有生氣，反而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那不可能。”
    亞當一下子被噎住了，灰紫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眼神裏滿是陰霾。為了防止這頓晚餐以兩人大打出手而告終，藺雅言不得不開口將話題拉回正軌：“你的意思是有第三方攪局，偷了諾瓦克的東西還嫁禍給托尼？”
    翟溱點點頭，掃了一眼裴去非：“也許和殺了科斯塔情婦的是同一個人。”
    裴去非無奈地歎了口氣。
    藺雅言突然勾唇一笑，把目光轉向亞當：“我們為什麼不問問無所不知的‘赫爾墨斯’呢？”
    “你看！”亞當打了個響指，得意地盯著翟溱，“你的朋友比你更有頭腦。”
    “得了吧，他才不會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哦親愛的，你知道嗎？如果你能對我更有信心，我也會給予你相應的回報。”
    對此，翟溱的回答是一聲冷哼。藺雅言用一副“試試也無妨”的表情聳聳肩，問道：“偷走‘天使之翼’的是誰？”
    “我很樂意告訴你——”亞當環顧四周，露出一個他慣有的、意味深長又讓人背脊發涼的笑容，“但那會使這個遊戲減少許多樂趣。作為補償，我可以提供一個免費情報，想聽嗎？”
    翟溱露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他居然沒有當場掏出槍來簡直就是個奇跡。藺雅言忍住笑，看著亞當道：“請。”
    於是，亞平寧半島上最重要的情報販子大方地公布了他的免費情報：“諾瓦克保存的‘天使之翼’的確被盜了，並且偷走它的人和殺死科斯塔情婦的不是同一個人。”
    “這可真是個重要情報！”
    超級間諜擠眉弄眼地嘲諷道，但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兩秒鍾之後，屋子裏又傳來另一部手機震動的聲音。
    四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然後，裴去非匆匆說了聲“抱歉”走向門外，翟溱則在原地按下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