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在過年前降了下來。天上紛紛揚揚下著細碎的小雪，輕柔地落在在外麵行走的人們的帽子上、肩上、腳上，然後又悄悄地融掉，沒有一絲聲音，就這麼慢慢侵入體內。
    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蕩的阿吉忽然覺得這雪有點像莫桑，總是潤物細無聲的，而且在目之所及範圍內，無處不在。就是熱度不一樣罷了。莫桑是暖的，雪是冷的。
    快要過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不過某人似乎和他想到一塊了，電話響起來，正是莫桑。阿吉唇角帶笑地接了起來：“莫桑，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打算過兩天坐火車回老家，你跟我一起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空呢。”
    “你盡量請個假吧，可以嗎？我……唉，昨天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就和我說，你媽查出有糖尿病，現在身體很不好。”
    阿吉臉上的笑隱去了，而是有點焦慮：“不會吧，她都沒和我說啊！”
    “這就是問題啊，你也不總是打電話回家嘮嗑嘮嗑，弄得你媽總以為你很忙，就不敢打擾你，怕影響你工作。要我說啊，如果她老人家真有什麼大事而你這個做兒子的都不知道的話，你哪怕賺再多的錢，你也是個不孝子。”
    阿吉立在雪地裏，腳很冰，但是心裏麵的愧疚感已經把他淹沒了，身上的感覺已經被他忽略了。他覺得呼吸有些艱難，握著發燙的手機，久久才說道：“對，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麼自私，隻顧自己的生活而忘了她其實也會生病，也會想我……”
    他的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他深吸幾口氣，對莫桑說：“那我和你回家吧，你買的是什麼時候的火車票？”
    “我還沒買，就問你的意見呢。我打算坐後天下午四點的那趟，買軟臥的票。”
    “好，那你來接我嗎？”
    “可以。”
    掛了電話之後，阿吉繼續往家的方向遊蕩，隻不過心情不再輕鬆。其實真的反過來想想，他混到如今，錢是不少了，比五年前窮困潦倒的時候強多了；可是他並沒有拿這些錢主動為爸媽做些什麼，這真的很不應該。
    也許這就是生活的磨煉吧，不斷地給人以提醒，不斷地讓人成熟。說是成長的代價也不為過。
    “東西都收拾好了麼？還有什麼要帶的？”
    這天的雪下得有點大，莫桑讓大頭載著去阿吉家幫忙拿行李。他的脖子上圍著厚厚的圍巾，淺棕色的格子圍巾，搭配深藍色的外套，挺好看的。見到阿吉提著行李下來，他一邊接過一邊詢問道。
    “嗯，其實也沒什麼要帶的。家裏什麼都有。”
    “那你有帶什麼東西給你爸媽嗎？”莫桑給他打開車門。
    “有，給老爸帶了幾支好酒，給老媽帶了一些煲湯的藥材，我特地谘詢過醫生的，對糖尿病人無害，還能補身體。”
    “嗯，挺好的。”莫桑坐到他旁邊，大頭便踩油門往火車站開去。
    大頭坐在前麵開車，隻不過並不是那麼專心。這個人就是莫桑心心念念的、捧在手心怕化了、含在嘴裏怕融了的阿吉？他並不是第一次見阿吉了，但是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還是第一次。人長得是很秀氣啦，可是眉眼間陰鬱氣有點重，不怎麼陽光啊。他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莫桑，卻發現他剛好側過臉在看阿吉。
    車外大雪紛飛，車內暖烘烘的，隻聽得到發動機的聲音和暖氣送出的聲音，以及雪落在車子上的細微的聲音。很靜謐，特別適合曖昧的氣氛流動。
    阿吉也轉過頭看了一眼莫桑，眼神裏帶著點眷戀。然而過了幾秒他就垂下眼睛了，現在還不是時候吧。他還沒有勇氣去表明自己的心意，而且，更重要的是，沒資格去說喜歡。隻要還在那個人手下一天，就一天不得自由。
    挺苦情的一對啊。大頭默默地想。
    車子行駛了40分鍾就到火車站了。大頭下車替他們把東西都拎了出來，把他們送到檢票口才停下來。大頭笑道：“那祝你們一路順風了。”
    莫桑也笑道：“好，謝謝了，你回去吧，這裏挺冷的。”
    大頭點點頭，再次給他們揮了揮手，便轉身回去他的車裏了。
    “走吧。”莫桑摸出票，遞了一張票給他，然後拿著身份證和票進去了。阿吉乖乖跟在後麵。
    上了火車，他把東西都放好，然後陪著阿吉坐在下鋪的位置等車開動。外麵的雪依舊很大，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阿吉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的掛飾，心中千念百轉。最後他挑了一個注定聊不長的問題問道：“你和他們說了我們準備出發了嗎？”
    “還沒呢，我這就打電話。”說著他就直起身往他睡的中鋪取手機。
    莫桑的大長腿裹在厚厚的褲子裏也還是顯得很長，阿吉看著他的腿，咽了咽口水。要是被這雙長腿夾著，躺在他的懷裏，應該也挺舒服的吧……
    他下麵好像有點反應了，不過褲子厚看不出。他脫掉鞋子往後坐，支起雙腿，抱著膝坐著。莫桑拿了手機，低頭看到阿吉靜靜地縮在那裏，問他：“你冷嗎？車裏還是挺暖的。要不要脫掉外套？或者蓋張被子？”
    阿吉淡淡地笑笑，說：“我蓋張被子就好。”
    莫桑先他一步把被子抽出來，抖落開，給阿吉蓋上，順手還給他掖了掖邊邊。
    “謝謝。”阿吉抬起眼看著莫桑。
    莫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髒偷偷停了一下，然後接著快速地跳了幾下，有點亂。他不敢再看下去，坐在床沿，給家裏打電話。
    阿吉一直看著莫桑的後腦勺，又看看他帶著融化了的雪的外套和圍巾，有點想幫他脫掉。這樣他就能和自己躺一個被窩了。
    列車慢慢啟動了，暖氣也開始供應了。車廂內的溫度漸漸升高，莫桑覺得挺熱的，想脫衣服。這時從後麵伸出來一隻手，握住他的圍巾。莫桑轉過身，阿吉小聲地說：“我幫你脫下來吧，挺熱的。”
    他的身子從被窩裏探出來，慢慢地給他解圍巾。解了下來之後就疊好放在他的枕邊，然後給他脫外套。在拉開拉鏈，要把手從衣服裏麵抽出來時，不可避免地，兩個人的手碰到了。兩個人的手都滾燙滾燙的。阿吉偷偷摸多了兩把，才好好幫他脫衣服。直到整件衣服脫下來，卷好，放在靠牆的一側，他才收起了心裏的小九九，實際上他還想多碰碰莫桑，滿足一下自己內心的渴望。
    莫桑對電話裏的人說：“要不我讓阿吉跟你說說話？”然後他嗯嗯兩聲就把電話遞給了阿吉。
    阿吉拿過電話，接聽電話的也換成了阿吉媽。在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下，他心裏的情感頓時發作了。內疚、自責、孤獨……一股腦兒全部湧上心頭，弄得他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
    “媽，我們坐20個小時就能到家了，您別擔心我們了啊。”阿吉強顏歡笑，努力打起精神讓他媽媽不要擔心。莫桑依舊側著身坐著，神色複雜。
    他想起了那個他一直調查不出來的姚廣。阿吉其實是一個特別善良、心地特好的孩子，如果不是生活真的艱辛到讓他忘了家裏的二老，他一定不會這樣，連個電話都不打。
    阿吉打完電話把手機還給莫桑的時候，莫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忽然，一把抱住阿吉，讓他的腦袋埋在自己的胸前。就和小時候安慰受了委屈的阿吉一樣。緊緊地抱著，無關情欲，無關愛戀，隻是一份心疼，一份堅定。
    他默默地告訴他，我在這兒呢，這裏永遠隻屬於你。現在還很困難，不要緊，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助你，讓你能無憂無慮地、好好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阿吉剛剛拚命憋回去的眼淚，此時終於繃不住了。闊別多年的懷抱，依然那麼溫暖，那麼有力。
    他的保護神一直都在，一直都沒變。
    “想哭就哭吧，你這麼多年來，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他低下頭，鼻尖抵著他的頭頂。他閉上眼，靜靜地享受這隻屬於他們倆的時刻。
    阿吉隻是無聲地哭泣。淚水打濕了他的羊毛衫，鼻涕有些也止不住地往外流，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衣服。他想起身拿紙巾給他擦掉，可是莫桑一直緊緊抱著他，不肯撒手，其實他也生怕兩個人會尷尬，不如先這樣，能多呆一會兒是一會兒。鼻涕什麼的，不用在意。
    莫桑終於是放開了他，雙手捧著他的臉，拇指拭去臉上的淚痕。“別哭了，”他輕輕地說，“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嗯？”他鼓勵地看著阿吉。
    阿吉用力地點點頭，眼淚又迅速占領了眼眶。他心裏已經暖得爆炸了，有人在關心他，有人在鼓勵他，有人在愛著他……他的心髒不可自抑地疼了起來，疼得淚眼朦朧，可是也甜到了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