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發小的關愛，莫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抽空往酒吧跑了幾次，等阿吉唱完歌就跟他一起出去吃飯，聊聊天。可是莫桑總覺得阿吉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憔悴了。
    他提醒過幾次阿吉要好好休息，不要太拚，把自己給弄垮了。他莫桑還有老本可以吃，阿吉可沒有。自己一個人過的時候總是對自己的身體特別不上心，老是以工作為重；等到身體出了問題再來補救往往已經遲了。阿吉對他很少提工作，在莫桑追問的時候基本都是回答說他去酒吧唱歌，還有會給別人寫歌賺錢。莫桑也不傻，按照他說的這些工作量是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負擔的，更不可能讓他這樣日漸憔悴。但無論他再怎麼旁敲側擊，都沒辦法撬開他的嘴。
    莫桑心想，如果不能讓他自覺地注意的話，自己就盡一下發小的義務，多關心關心他也好。雖然他自己也不是一個好榜樣，但總歸比放任不管要好。
    莫桑在公司裏窩著，一筆一筆地凃著下個月要交的插畫的草稿。忽然他的腦袋裏閃現了他和阿吉相遇時的模樣。他的神色那麼溫柔，氣場那麼靜謐，仿佛整個世界都不重要，他在此靜靜歌唱，就能唱出能令整個世界為之動容的歌曲。
    莫桑想了想，丟下手中完成了一半的草稿，在電腦裏重新開了張空白的紙張，開始描摹那沉靜內斂的阿吉。上一次隻是好好畫了他的眼睛，這一次，阿吉在他腦海中的模樣過分鮮明，拿起畫筆之後自然而然地就能還原他那時的那個樣子，還有他那令人為之動容的氣場。
    真好看。莫桑一邊勾著一邊心想。
    莫桑很快畫好了線稿，左看右看，端詳半晌，自戀地覺得實在是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了。他正準備繼續工作，忽然又想到應該畫幅畫提醒他好好休息，於是他又點開一張空白紙繼續摸魚。
    “噯，莫桑，摸魚呢？”
    莫桑隔壁桌的小姑娘名喚秀秀，是個生性懶散卻能畫得一手好畫的大觸。她剛偷偷摸摸地打完瞌睡，一伸懶腰，便從餘光裏看到莫桑全神貫注地在畫畫。憑她對莫桑的了解，當莫桑在摸魚時才會那麼認真，平時工作時那可是懶懶散散的樣。
    “嗯，是啊。”莫桑隨口應道。
    “唉，全公司大概也找不出幾個能比你勤奮的嘍。平時公司的任務按時完成不說，自己還在雜誌上連載漫畫，還有在網上接散單，現在摸個魚都比別人認真。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秀秀靠在椅背上，一手卷著自己的長發玩兒，臉上滿是羨慕的神情。
    “大神，如果我要有您那天賦，我隨便開個價都有人買單的話，我也不用那麼累了。”莫桑斜睨她。
    “怎麼，你攢著錢娶媳婦麼？”秀秀送他一個衛生球，“要那麼多錢幹嘛？把自己搞垮了，看誰還要你。”
    莫桑笑笑，他性向這方麵公司上下基本都知道了，他們也會偶爾調侃他幾句，比如他什麼時候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啊，怎麼你心心念念的小受還不主動投送懷抱啊之類的。“也不是錢不錢的吧，趁年輕，辛苦一些也沒什麼，就想試試自己究竟能前進到什麼地步。”
    “所以是我老了麼？”秀秀捂臉，她也年輕，可是她完全不想那麼拚，就想趕緊找個人嫁了，然後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就好了。
    “不，是你太沒誌氣。”莫桑一本正經地說。
    “你滾蛋。”秀秀笑罵。
    莫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哎別鬧了，一會兒主編可能會過來催稿，你這個月的稿還沒交呢，你趕緊的。我要是主編，個個月催你我都得大姨夫了。”
    “嗚嗚嗚……”秀秀含淚打開電腦，深吸一口氣，不情不願地投入到工作中。
    夜裏，莫桑把畫好並打印好的稿子帶到了酒吧，等阿吉唱完就送給他。
    當阿吉拿著那張用質地較硬的紙印好的、畫著一位母親滿臉擔憂地看著瘦弱的兒子回家的畫時，他沒拿畫的那隻手悄悄握緊了拳，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麼感情。
    “謝謝你。”阿吉微笑道。
    “你要把它裱起來哦，那樣你就會記得要養胖點了。”莫桑打趣道。
    阿吉內心苦笑，表麵卻十分高興，答應著說好好好。
    等莫桑把他送回了家，阿吉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矛盾與情感洶湧，把吉他往旁邊輕輕放下，背靠著門緩緩滑坐在地上，淚水悄然滑出眼眶。
    他害怕莫桑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其實早已墮落，墮落成一個肮髒的、生活在黑暗角落的人。莫桑直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裏，不知道他從事的究竟是什麼，還以為他的靈魂還和十幾年前那樣幹淨透明。然而，他打從心底裏不想看到莫桑發現他的真實麵目時的那幅嫌他惡心的樣子。
    他可以忍受別人的嘲笑與冷眼，他可以微笑著接受淩虐和折磨，為了生存，為了錢，他怎麼樣都可以。從踏進社會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底線可言，他也不能傻乎乎地為了維護底線這種虛無的東西而放棄可以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從那天與莫桑重逢開始，他忽然有了在某個人麵前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尊嚴的想法。僅僅是在莫桑麵前就夠了，他不要莫桑發現自己肮髒的秘密。如果可以，永遠也不要。
    好不容易才終於感受到一絲久違的陽光，他拚死也要維護。
    阿吉久久地望著那幅畫。等地板的涼意徹底傳遍全身，才慢慢地站起來，回到房間，把畫貼在床尾位置的牆上。
    這樣，好像就能每天感受到一點陽光了。
    “老板。”阿吉微笑著推開了門。
    “去洗澡吧。”
    “好。那我今晚可以回家嗎？”
    “家裏有什麼事嗎？”老板的語氣有些不悅。
    “是的。”阿吉盡力保持微笑。他其實是害怕莫桑會去他家找他，萬一找不到人會讓他著急的。
    “那行吧。”
    “謝謝老板。”
    莫桑這天有點心神不寧，握著鼠標點點點，心不在焉地胡亂翻著自己電腦裏的文件。翻到很久以前畫的畫，掃兩眼，關；翻到看了一半的電影，點開看了半分鍾，忘了前麵的劇情了，關；翻到前幾天畫的阿吉，不知道他在幹嘛呢，也沒聯係，好煩啊，關。
    他一煩躁就會喝水。他神經質地接了一升的水，就站在飲水機旁咕嚕嚕地喝完了。喝完之後覺得肚子撐得厲害，苦著臉打了個飽嗝，才晃悠著一肚子水回到座位上。
    “啊……”莫桑看了一下時間，還有十分鍾下班。下班之後幹啥呢？好幾天沒有找過阿吉了，不如約他出來逛逛？
    他按下通話鍵，等了兩秒卻傳來：“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莫桑皺眉，才這個點就關機？手機沒電了吧？那不如直接去他家找他吧。不過首先，他需要一輛車。
    “喂，大頭，你今天要用車嗎？”
    “你要來幹嘛？”
    “我想借來接個人。”
    “喲~”那邊大頭吹了聲口哨，“你這個牛糞終於看上了某朵玫瑰花了？”
    莫桑黑線，什麼鬼牛糞……“你開來公司這裏接我吧，你跟著去也沒所謂。”
    “好。”
    大頭算是個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用，就缺個女朋友。他大學專業是油畫，雖然看著吊兒郎當的，但是在油畫這一塊還真有點天賦。大家都覺得吃油畫這一碗飯的沒什麼前途，但他在這一行還算混得開，與有關部門的領導關係打點得比較好，時不時的就會有人來訂畫，說是要送給某某更高層的領導的。除此之外，他還會把自己的畫賣給其它廠家作為樣板，印在其它產品上，自己收版權費就行。所以自己也能賺得夠養活自己，早早的就買了部車，開著到處跑。
    莫桑也算是托了他的福，他真正需要用車的時候叫大頭就行了。不過總麻煩別人不太好，他盤算著要抽出三十萬買一台好一點的車。
    沒多久大頭就到了，莫桑鑽進他的車裏，報了阿吉家的地址。
    “怎麼之前沒聽你介紹過啊？”大頭笑嘻嘻地問。
    “其實他認識你。”
    “我怎麼不知道我這麼出名？”
    “因為那天你喝醉了之後就是他和我一起把你送回去的。”
    “哎喲臥槽！完了，第一印象最要命啊！”大頭誇張地大喊。
    莫桑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他是我發小，看什麼時候把他正式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發小你都下得了手？”大頭這回的驚訝可不是裝的了。
    “誰說要對他下手了！你別腦補成麼？”莫桑一拳楔過去。
    “行行行，在開車呢別揍我。”大頭趕緊投降。
    “沒骨氣。”莫桑收手，笑罵道。
    車子又行了半晌，莫桑歎了口氣，說：“我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所以你來找你發小了？”
    “我找他隻是一時興起的，打他電話打不通，就想來找人。”
    “他不會……出什麼事吧？”
    “哈？為什麼？”莫桑真沒往這方麵想過，可是一想到阿吉那瘦弱的模樣，頓時心裏一緊，阿吉看起來就是好欺負的樣子，不會真的出什麼事吧……
    “因為通常打電話打不通都是出事了啊，電視劇裏都這麼演的。”大頭聳聳肩，可想到真的有這個可能性的莫桑沒辦法輕鬆下來，他神情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萬一他真的出事了呢？我能怎麼辦？”
    大頭也愣了愣，確實啊，在現實裏和在電視劇裏可不一樣，要找個失聯的人不是那麼容易的。
    大頭的車在阿吉樓下停下，他對莫桑說：“我就在這等著，要能真找到人你就帶人下來，找不到人我陪你在這等著。”
    莫桑點點頭，輕車熟路地開了樓下的門，搭電梯直奔阿吉住的那一層。
    希望不要出事……希望不要出事……莫桑看著不斷跳轉的數字，心裏默默祈禱。要是真出事了他怎麼和他家裏人交待啊！前幾天才和家裏人通報過說自己見到了阿吉，並答應了家裏人替他們好好照顧他，有空多回家。
    電梯門緩緩開了，他一眼就瞅見阿吉的門口放著一個快遞。他無視了它，隻是伸手去摁門鈴。
    他摁了一次又一次，摁了差不多五分鍾都沒有人來開門，他的心有些慌。他拿出手機又給阿吉撥了一次，仍舊處於關機狀態。
    也許隻是出門了但是手機沒電吧。
    他的視線瞄到他腳下的那個快遞盒子，他彎腰把它撿了起來，看到最上麵貼著的那張快遞單的發件人上被人用加粗的記號筆寫著：“去死吧。”
    莫桑皺了皺眉頭，這惡意滿滿的名字是怎麼回事？一般來說會有人起這麼個名字嗎？
    他抵不住好奇心和擔心的作祟，他想知道阿吉的事情，越多越好。更何況，在圈子裏混的，多多少少會收到威脅和恐嚇。他隻是想幫阿吉驗貨而已。莫桑這樣安慰著自己，掏出鑰匙，刮開了包裝袋。
    拆完包裝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那個盒子。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有什麼東西便從盒子裏衝出來，砸到他臉上了！被砸了還不是最糟糕的，在被砸到的一瞬間，有什麼東西爆了，噴了他一臉。
    “我靠！”莫桑趕緊把東西往地上一丟，抬手抹眼睛。
    睜開眼睛一瞧，手上綠油油的一片，而且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再看被他丟在地上的，就是那種一打開蓋子就蹦出來打你一拳的惡作劇玩意兒。
    要是這東西打在阿吉那小臉上……莫桑想想都心疼。
    他把那個快遞拿上，下樓丟了。大頭一見到他一臉綠油油地走出來，連忙跳下車給他開了車門，載著他找到小區裏搞衛生的阿姨，讓她帶著莫桑去洗幹淨臉上的玩意兒。
    “你這是人沒找著反而打了一場叢林遊擊戰呢？”大頭忍不住調侃。
    “去你丫的，這是我在開阿吉門前放著的一個快遞給弄的。”
    “讓你丫多手。”
    “要是我不開，那綠臉的就該是他了。”莫桑翻了個白眼。
    “哎，所以現在咋辦啊？”大頭摸摸腦袋，問莫桑。
    “先出去吃個飯吧，吃完再等他回來好了。”
    “嗯。”大頭聽話地載著莫桑出去找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