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校門口喝廉價咖啡，他坐在我對麵，神情依舊是禮貌的淡漠，教人無法靠近，也無法指責。
    “我知道，”我冷笑一聲，“我知道你的算盤。”
    他有些慚愧地微笑。
    我說：“你擔心太早和我聯係，我會纏著問你的誌願。別自以為是，我雖然喜歡你，但絕不死皮賴臉。”
    他笑，“你就像我鄰居的小孩，很意氣。”
    “我更喜歡你用年輕形容我。”
    “我並沒說你幼稚，”他說：“你很可愛。”
    我的半邊臉在發燙。
    他呷一口咖啡，“你猜得很對，我就怕你纏著我。”
    “怕我纏著你還約我出來？”
    “反正現在咱們隻有兩個月時間。”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傷感，仿佛我們是白頭戀人。也可能是我的錯覺，他一向慵懶。
    “果然，”我說：“你果然是故意避我。”
    “如果早些聯係，我們可能真的會在用一個城市。”他說。
    “我說過我不會死皮賴臉。”
    “不，不是。”他握住杯子，“我的意思是我會控製不住和你在一起。”
    我腦中一震，半天說不出話。
    “你說清楚，”我逼問他：“你得說清楚。”
    他看著我的眼睛，“這一年多，最幸運的事是身旁有你。”
    我的眼睛發酸，眼淚淌下來，心中卻怒放心花，又哭又笑。
    他似乎想要去握我的手，不過中途停下，放在栗色桌麵。他說：“若沒有你，這一年多，我真的孤苦伶仃。”
    我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誰叫你不和同學溝通，誰叫你寡言少語。”
    他忽然變得像個老人，“我深受離別之苦，感情再好，終究要被距離切斷，不如沒有。”
    “離別之苦？”我問：“你是指轉學？未免說得太誇張。”
    他說：“還有許多其它的事，你不知情。”
    “不知情才問你。”
    “我會慢慢告訴你。”
    接下是沉默，我們都找不到話題，不敢觸及男女之情。
    明明一直標榜自己擁有現代女性的性格，到了台上還是拘謹地說不出話。同時在心中為自己辯駁，他是男生，理應主動。
    女生的沉默永遠可以矜持為借口。
    他問：“暑期可有什麼計劃？”
    我立刻回答：“沒有。”言下之意是全權由他安排。
    “我們縣的山水還是很好的。”
    我說：“有許多傳說：徐霞客、九鯉飛升。置身事外地想，的確很浪漫。”
    提到浪漫，他我的頭都降低一個弧度。
    他說：“許多人在找風景，卻不知已經身在其中，我曾經就是。”
    氛圍越來越窘，一張口就觸及感情的事。十八歲的羞澀現在想來多麼可愛，沒有多餘的雜質。
    對坐了不知多久，恐怕是人生中最漫長最甜蜜的一段時間。咖啡屋幹淨的色調和古典音樂，一輩子也不會忘。
    我終於說：“時候不早，當心錯過公交。”日已西斜，黃昏滿地。
    他點點頭。
    送他上公交，我望著他的眼，等他說“再見”。
    他說：“再見。”
    我心滿意足，“什麼時候見？”
    “再聊。”
    “好，”我說：“再聊。”
    步行回家，忍不住心中狂喜，在大街上仰頭跺腳傻笑。經過的少婦將自己的孩子拉向身後，擔心我是個瘋子。
    啊哈，他跟我說再聊！
    堂姐在家中等我，二郎神的坐姿，一本雜誌擋住臉。
    “姐，”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放下雜誌，沒有回答我，直勾勾望著我的眼睛，看進我心裏去。
    “我臉上刻字嗎？”我去倒水。
    “字倒是沒有，卻有花一朵。”她笑，“桃花。”
    我咧開嘴笑，不打自招，嘴上仍在爭辯。“哪來桃花，炎炎六月天。”
    “別裝了，”她說：“是誰坐在咖啡屋裏嬌羞低著頭？”
    我驚訝，“你怎麼知道？”
    “就算我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她白我一眼，“我來你家，不得經過那裏，戀愛中的人，都傻。”
    “戀愛，”我喃喃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戀愛，兩個月後我們將在不同的城市。”
    “什麼？”她一臉難以置信，“你倆沒報一個學校？”
    我低頭不語。
    “事有蹊蹺。”她忽然非常隱秘地靠近我的耳朵，悄悄說：“晚上千萬別跟他出門，這小子居心叵測。”
    “哎呀，”我有口難辯，“他不是那種人。”
    “哼，他是那種人我不知道。”她掐一下我的胳膊，“但我知道他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