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索命青衣  三二、霜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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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四絕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她居然說出這話來。
    他的那張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枚白子,擺在眉心,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緩緩地道:“姬四絕從來都是大贏家。”
    說到在這裏,他的笑容又猛然一收,淡然道:“那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一直沒有猜出我是誰呢?”
    尚天香忽然歎了口氣,道:“我之所以想不到是你,是因為在五年前,江湖上忽然又出現過一個姬四絕。”
    聽到這話,姬四絕似乎吃了一驚,而且還是大大的一驚。
    他先是看了看杜心五,又抬頭看了看尚天香,沉聲道:“可是,我已經在這裏下了二十年的棋了。”
    尚天香頓了頓,宛然一笑,道:“所以,我才沒有猜出是你呀,如果五年前曾經出現的那個姬四絕是真的話,那麼,你就是假的。”
    姬四絕好像被這話給兜樂了似的,突然笑了起來,道:“如果我是假的,那麼,誰又能證明你是真的?”
    一直在一旁都未說話的杜心五這個時候忽然道:“師父,我們還是先下棋吧。”
    姬四絕又不說話了,表情也漸漸地恢複到先前的平和和淡然。
    他長長地喘了口氣,也像是得到了解脫似的,抬頭看了看頭頂那片蒼藍中帶著微微蕭索的天空。
    已經又二十年了,他雖然天天都在院子裏呆著,坐在這片狹小的天空之下,可是,卻始終都未看過天空的顏色。
    現在,已經是深秋的季節,秋天的早晨的一縷清淡的陽光落到他的臉上,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清清淡淡。
    而他的額頭上,仍然潤滑而沒有皺紋。
    如果他自己不說,大概誰也不會相信,此刻坐在眼前的這個中年人居然是一個已經六十歲的老人了。
    而這個已經六十歲的老人不但沒有顯現出一點兒疲憊衰老的神態,反而還有種說不出的高傲和豪氣。
    他的太陽穴高高地鼓起,鷹鉤的鼻子挺立威嚴,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
    杜心五雖然說要下棋,卻也正襟危坐。
    他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身子挺得筆直,態度恭敬嚴謹,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一副全身貫注的樣子,仿佛已經完全進入了這一片黑白相互交錯的世界裏。
    足足有半個時辰,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幹坐著,對峙著……
    四隻眼睛盯著那塊空空如也的棋盤方格,誰也沒有動彈,誰也沒有說話,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仿佛是想從這塊班駁的棋盤上找出金子似的。
    其實,對於姬四絕和杜心五來說,金子一點兒也不重要,也不稀罕。
    金子根本就不被他們看不到眼裏。
    既然不是在找金子,那麼,他們究竟又在找什麼呢?他們這樣相互對峙著,又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又過了很久,大概有一盞茶的工夫吧,不,應該是一柱香的工夫吧,不,應該是更長的一段時間。
    姬四絕仍然沒有動,杜心五也沒有動,動的,隻是那些被蕭瑟的陽光拖得越來越長的影子,隻是那些越來越濃的秋意。
    下棋,就是把棋子輕輕地擺放到棋盤方格上,而棋術高超的人,一般都會思考很長的一段時間的。
    棋術不高超的,會思考更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像他們這樣思考了這麼長時間的,還真不是很多。
    看上去,他們根本就不是在下棋了,而是在看棋。
    或者說,他們並不是在用這些可以摸得著,看得到的黑子和白子在下棋,而根本就是在用心下棋。
    在他們的心目中,各自都有自己的一副盤棋,一些棋子,而這盤棋究竟該如何下,就要看各自的定力和本事了。
    這二十年來,姬四絕在這座院子裏何止下了千萬盤棋呀,這黑白棋子之間的變化又何止千萬種呀,種種變化又都會組合出不同的圖案來。
    而這些棋子在方格之間究竟是如何變化交錯的,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不會找到比他更熟悉的了。
    在別人的眼中,這些黑色的,白色的棋子是單調的,靜止的,沒有生命的,可是,在姬四絕看來,這些黑白棋子之間的組合卻又充滿了複雜而又豐富的玄機的。
    每一種組合都是一副奇妙的圖畫,都是一個不經意的提示。
    而這種圖畫和提示都會帶給他無盡的遐想。
    每一種瞬間的變換和判斷,都會讓他想起,那種已經讓他苦苦尋覓了整整二十年的東西,這二十年來他之所以不停地下棋,就是在尋覓那種東西。
    所以,他的每一步棋又是那麼得艱難。
    但是,不管怎樣,姬四絕手中拈起的那顆足足有一個時辰的白子,最終還是在猶豫中放了下去。
    在這塊空空的棋盤上,突然出現了一粒白子,在這秋日散淡的光線裏發出刺眼的光,猶如一隻睜大的,充滿了疑惑的眼睛,在瞪著他,監視著他,觀察著他所走的每一步棋,提示著他每一個簡單的動作。
    稍有差池,便會斷送掉他這二十年的心血。
    杜心五很快應了一棋,他把黑子走到了自己的角上,在棋盤的兩端與那隻黑棋搖搖對峙著,猶如曠野中對決的高手。
    第一步邁出之後,接下來的棋子就順利多了。
    他們開始越下越快,越下越猛,就像是早就排練好了似的。
    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尚天香還可以勉強分清黑白棋子的優劣之勢,可是,到了後來,她完全迷惑了。
    那些黑色的,白色的棋子完全攪在了一起,就像洶湧而來的海浪和泡沫,就像是飄落的樹葉和搖曳不定的光影。
    它們在空中相互糾纏著,集結著,縱橫著,在冰冷的棋盤上流淌著,根本就分不清它們的來源和趨勢。
    尚天香忽然感覺自己的頭有些眩暈,像是在觀察著一副交錯閃現迅速的畫麵,眼睛也有微微的刺痛,怎麼也睜不開。
    她很想把目光從棋盤上移開,讓眼睛稍微地休息一下,可無論她怎麼努力,卻怎麼也移不開。
    她的目光仿佛已經被某種魔法給固定在那斑駁交錯的棋盤上了一樣。
    她不由地大吃一驚,便急忙把眼睛閉上。
    最後,眼睛終於還是閉上了。
    而眼前的那些縱橫交錯的畫麵也隨著消失了,耳邊隻有清脆的棋子與棋盤相互交錯撞擊的聲音,吧嗒,吧嗒,吧嗒……
    有的時候很急,有的時候很緩,又時候很幹脆,又時候又有點兒猶豫,而有的時候又隔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想必是他們又在考慮棋路了。
    尚天香覺得自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隨即又把眼睛睜開。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白子和黑子之間的糾纏不清。
    而就在她睜開眼睛的一刹那間,仿佛又看到了一條湍急的河流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夾縫裏穿行著,湍流著,奔騰著,跳躍著……
    又像一黑一白兩隻鶴在空曠的,蒼涼的原野上盤旋,爭相比高,而在它們的頭頂上,仿佛都頂著一把沉重的刀。
    這把刀就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慢慢地展開,慢慢地延伸,忽然間就把整個天空都掩蓋了。然後,棋盤上又癱軟變幻出無數的利箭,像是從機弩裏發出來的,正竭盡全力地朝著四周無邊的黑暗勁射著。暗紅的血色在利箭的強勁攻勢之下,紛紛灑落,而那些血腥的氣味兒又以驚人的力量把白色的利刃窒息。
    姬四絕和杜心五就這樣在那塊班駁陸離的棋盤上對峙著,神情肅穆而莊嚴,彼此的身體都凝立不動,仿佛在進行著一項神聖的祭典大禮。
    而他們那隻執子的手,或急,或慢,或重,或輕地點落在棋盤方格上,就像是在香爐裏插上一根香火。
    時間就在他們拈落的黑子和白子在棋盤上發出的清脆的“吧嗒”聲裏一點一點地消失,而棋盤在時間的流淌中無盡地變化著。
    尚天香隻看了一會兒,又開始眩暈起來。
    她的眼睛卻又偏偏像是被磁鐵給吸住了一般,想移動,卻移動不動絲毫,不移動,又會被黑子和白子之間的變化恍惚得眩暈,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隻好重新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心稍微地平靜一些,可是,卻又偏偏無法平靜,腦子裏仍然閃現著剛才所看到的那些奇怪的畫麵。
    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隻聽見一個疲憊的聲音忽然道:“我們又都輸了。”
    ——我們又輸了,意思就是,兩個人都輸了。
    兩個人下棋,總有一個輸,一個贏的,即使是打個平局,也不至於兩個人都輸呀,可他們卻偏偏說,我們兩個人都輸了。
    兩個人都輸了,究竟什麼意思?
    他們究竟是在下棋,還是在幹什麼?
    尚天香對弈棋並不是很通,所以,想得不是很明白。
    可是,她也不想再去想了,因為此刻她又聽見了一陣亂子的脆響。
    她知道一局已經結束,便將眼睛重新睜開,隻見整盤棋都已經亂了,而杜心五的額頭上也開始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卻又一聲不吭地注視著混亂的棋盤,仿佛還正在思考著剛才的那副棋局。
    姬四絕也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激戰似的,已經疲憊至極。
    他的額頭上不僅又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而且,甚至連聲音都變了。
    他將手中的那把白子忿忿地丟在冰涼的棋盤上,微微地歎了口氣,道:“我們最終還是沒能走出那本棋譜上的殘局。”
    杜心五也是一臉的茫然,長長地喘了口氣,然後,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然後,抬頭一看,發現原本在頭頂上的太陽已經轉到西南的方向,變得暗淡無光,就像是被一麵黑布包圍著的銅鏡。
    已經是黃昏了。
    黃昏的開始,預示著這一天又要結束了。
    而他們的這盤棋,竟然下了整整一天。
    秋,似乎又冷了一點。
    而這點冷,在尚天香的臉上,卻凝結成了嚴霜。
    尚天香的表情混沌而麻木,冷冷的,木木的,望著那塊斑駁的棋盤方格,也不轉到在想些什麼。
    姬四絕突然看著杜心五道:“剛才你說,有人阻止你殺魚鯉,是誰?”
    杜心五道:“李存孝。”
    姬四絕道:“李存孝?我遠離江湖實在是太久了,消息果然不再靈通,這個李存孝想必是個很厲害的人。”
    尚天香的眼裏卻溢出一絲淩厲而惡毒的光,沉沉地道:“這個人,據說是劍三十的傳人。”
    姬四絕道:“劍三十的傳人,不是富家山莊的現任莊主,江豐嗎?”
    杜心五道:“江豐隻是劍三十的再傳弟子,而這個李存孝,卻是他的義子,據說他的劍法比當年的劍三十還要厲害。”說著,看了看尚天香,臉上溢出一絲揶揄的神色,道,“想必尚莊主對此深有體會。”
    尚天香:“哼!你不是才剛剛體會到嗎?”
    杜心五:“……”
    隨即冷笑道:“雖然我們對索命青衣無能無力,可現在卻已經被麻煩找上了,那個人的可怕之處猶在當年的慕如淨葉之上。”
    在提到“慕如淨葉”這個名字的時候,姬四絕的神色稍微變了變,沉沉地道:“慕如淨葉是個什麼東西。”
    杜心五道:“二十年前,劍三十擊敗了慕如淨葉的花間派和溫八的巨豪軒。其實,花間派和巨豪軒隻是明界下麵其中一個小小的分舵而已。這個人,卻是明界裏最厲害的角色。據說李存孝拐走了明界之王的夫人,所以奉命前去對付他。哦,對了,尚莊主,明界,不正是如今江湖中與你們大光明城的對手之一嗎?”
    姬四絕道:“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見見那個人了,他現在在哪裏?”
    杜心五道:“應該到風波裏小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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