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陽光燦爛，南宮卓一人在桃園附近的小溪散步，拉起紅袍蹚水，百無聊賴看著水麵的倒影發呆。
    很多人都說，他和他的母親非常像，他看著水裏的女子的身影，一時卻覺得那是個陌生人。
    他在一點點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然而最可怕的是，重華剩下的一絲命魂成了他的心魔，深深鑲嵌在他的魂竅深處，他們是無法分開的。
    “桃華。”
    一個冷厲聲音從身後傳來，尾音卻多了些柔和，南宮卓回頭，冰岩一身如雪武袍，負手對他微微笑了笑，這笑給素來好戰好殺的魔族也帶上了溫潤如玉的氣度。
    “冰岩大哥。”他故意如此稱呼，卻看冰岩眉關鬆了幾分，對他揚起唇角。
    他們肩並肩在溪邊散步，南宮卓對這個男人有了更多了解，冰岩修煉的是萬籟寒冰訣，功法一運，周身便如千年寒冰散發森寒之氣，慣用長槍名為飛霜，斬人時從不迸出鮮血，因為森寒之氣瞬間讓對手鮮血在體內凝固，萬人斬落而手不染血，故而得了「寒冰無常」的稱號。
    走了幾步，心中又一陣心悸，南宮卓一皺眉，卻被身邊的冰岩一眼看出，扶他靠到身邊，焦慮道：“你怎麼了？”
    “我自小有心病，近日身體不好，又發作了。”南宮卓皺緊眉關，微微喘息。
    “你可讓大夫看過？”冰岩扶穩他的手肘，問道。
    “曾經有一江湖名醫為我把脈，說唯有一藥能治，此藥名為……”南宮卓閉了閉目：“引魂花。我是聽也沒聽說過，真不知這世上哪裏有這種奇怪之藥。”
    “引魂花，隻有鬼界才有。”冰岩將他扶到一棵大樹下坐穩，雙目沉斂：“相傳生長在黃泉入口，要摘取此花，稍有不慎就會跌落黃泉深淵，萬劫不複。不過，既然你心疾難受，我願去替你一試。”
    “居然要這樣凶險。”南宮卓心裏暗暗一喜，麵上卻微微歎息，伸手捉住冰岩的手：“我這心病，反複二十多年了，但如果是讓大哥你冒這樣的風險……”
    “「寒冰無常」縱橫三界，何曾怕過什麼。”冰岩俯瞰著他，對他淡淡一笑：“我素來獨來獨往，偶然機緣巧合，在人間碰到桃華，心裏很喜歡你，定然是要醫好你的。”
    “大哥對我的恩義，我真沒齒難忘……”南宮卓心裏鬆了幾分，察覺到冰岩貼近，他抿了抿唇，主動摟住對方肩胛，兩人雙唇相合，輕輕吻了吻。
    “大哥，若大哥真的為我取來引魂花，想必值得依靠，我委身於你也是值得。”他有意接著開口，貼靠懷中：“若我嫁於大哥，想必會幸福吧。”
    “你真的如此想？”冰岩平日波瀾不驚的聲音微微有了些動搖。
    “嗯。”南宮卓悶哼道，感覺到冰岩鋒銳的唇親吻脖頸，低低喘息出聲，摟住男人的後背，直到衣襟鬆開，他才推開冰岩尷尬笑道：“……此事，我……新婚之夜時我們再……”
    “桃華臉皮倒是薄，不像魔界女子。”冰岩怔了片刻，笑著捏他臉頰。
    “你們魔界女子，成親前就會與男子……”南宮卓故意悶著不接話：“我是不願意的。”
    “好，依你。”冰岩大笑，那種笑是男人覺得拿定了麵前的人時那般篤定自信的笑意：“都依你，明日我便去鬼界附近尋覓。”
    “——哪怕多情，多情總被無情惱。世間多情的種子，沒有一個好活的，姑娘你說呢？”
    數天後，南宮卓懶散赤足斜靠房內，身披一身流銀長袍，一個丫鬟在身後為他盤發，笑吟吟問道。
    “自古多情，如花如夢，就是嘛，像流水一樣，終要逝去的。”南宮卓低笑道，黑發如墨，他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手指輕輕沾了半分春桃做的胭脂，點染唇間。
    “姑娘你可有喜歡的人？”
    “……沒有。”南宮卓在鏡子裏冷冷看著自己，恍如隔世。他五年前進宮，不知自己有一天會活成這個樣子，為了躲避三界風雨隻能裹在女紅妝裏，一襲香粉紅衣。
    “冰岩公子，遲早是要娶姑娘的，姑娘放心，公子雖為魔，必定會好好待你。”
    “嗯。”南宮卓慵懶應了半聲，重華在夢中日日教他的幻術心決越發精熟了，哪怕不用重華，他也開始掌握了如何施術惑人的門道。
    重華的神魄殘留在他命魂深處，每日入夢便教他幻術，傳授於他的「醉春風」原本是一套心決，共有七重，第一重便是魅惑人心的「幻花止」，第二重是能幻出鋒銳銀絲的「百絲纏」，重華告訴他，先前自己死去之時不過把心決練到六重的「千方宿雨」，心法相傳直到七重，則是足以移山倒海的「萬裏桃花」，可頃刻吞沒一切。
    世間竟有足以移山倒海的幻術？南宮卓半信半疑，很難想象世間的法術竟有如此巨大可怖的力量。
    重華一日複一日在夢中告訴他，醉春風乃是佛前的焚香天女傳下的心決，焚香天女不善以剛勇拚鬥，卻有強大靈力來保護自身，而醉春風的心決，則是佛祖親自教授座下天女的幻術。
    南宮卓一旦閑暇，便不斷在房中操練，將幻術勉強練至第二層，至少有了自保能力。隻是心口經常巨疼難忍，想必是先前破天刃封印破敗，導致心魂肉體受損，再不醫治，他拖不了多久。
    不知，那寒冰無常是否能取到引魂花。他漠然想，斜撐下頜陷入了淺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