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鳳雛初起 二十、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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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明燭跳動,兩隻兔子在房間一角啃著胡蘿卜,南宮卓屏氣凝神盤坐在床上,努力讓心平靜下來。
抱元守缺,形合天地,陰陽兩融,萬物生滅……他試探著輕念心訣,按那青年教給自己的法子清除腦內雜念,觀想胸腔間氣念遊移。
夜叉雙子王在他的堅持下睡在了隔壁房間,若是跟他們還睡一房,他總覺得有點不太爽,他想要點獨立的空間。何況那兩個人總是叫他放鬆不了。
在他的思緒深處,神念如一顆細小的種子盤旋成形,仿佛滾滾波濤中他頭一次深入觀想自己的內心,一時覺得身處寂靜空間,有種難言的平靜。
片刻,那細小的種子攢動著發出嫩芽,南宮卓心中一喜,卻失了觀想控製,腦海中飛快湧入雜念,肺腑間猛然一陣翻騰。
「嗯……哈……」
那半人半蛇的女子低吟著,在羅帳間交疊的身影,反複回蕩的曖昧笛音……
南宮卓撐臂伏在床間,努力壓住肺腑間可怖的翻騰感,冷汗從他的額頭慢慢滲了出來,點點滴滴落在床上。
他從未修習過心法,但是他曾讀過修心的經書,知道這些困擾他的東西是什麼。
心魔,人的心障雜念太多,一絲一毫雜念都會幹擾修行,所以修仙之人最終能飛升之人少之又少。
他不甘心放棄剛剛體會到的那種心境,努力坐穩將思緒強行再度集中,那曾經在阿修羅大殿聽到的蛇妖的喘息聲卻一直回蕩在腦海裏,讓他次次分神。
他焦躁一拳砸在床邊,靠回床上大口喘息,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隻要你願意邁出第一步,你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龍雨對他說的話曆曆在目,他皺眉用手背蓋住雙眼,額角突突跳動疼痛。他是沒有天賦嗎?
他本來從未想過要修習什麼護身心法,但好勝心使然,又兼剛剛體會到那深處平靜空間的暢快之感,更是舍不得放棄。年輕心性,他一試再試,卻再也無法集中。
肺腑間漸漸像有一團火在燃燒,那團火走岔穿入下腹,烤遍全身,南宮卓猜想這是他剛剛思緒走岔的懲罰,修煉心法最忌心神不定,不然極易走火入魔。
他擦了冷汗,起身把茶壺裏的冷茶都灌進肚腹,努力撐住桌沿坐下,搖了搖頭告誡自己要清醒,斜撐在桌邊閉目養神。
冥冥夢境,又是黃金的輝煌宮殿,濫飲的酒席,雕花的華貴大床,碾磨在唇間火熱而充滿侵略感的吻……
南宮卓驚醒過來,片刻啞然失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自己防著夜叉雙子,對方一直規規矩矩,反倒一直想入非非的成了自己了。他又開始恨起自己來。
心法走岔的熱度在他全身遊轉,他喘息出聲,支著額角,喉嚨發幹,卻倒不出半杯水了。
他倒在床上,手指將汗濕頭發抓上額頭,牆角兔子啃著胡蘿卜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嘈雜得嚇人,好像所有聲音都放大了很多倍。
這個夜晚難熬的難受,像有許多種可怕又縱容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瘋狂一次又怎麼樣?放開一切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又怎麼樣?
他連自己現在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隻覺得自己的身體渴極了。
打小開始他就眷戀人身體的溫度,他娘說他打小就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因為睡覺的時候總愛拉著母親的手……可是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人那樣親密讓他握著手入眠了。
他是絕不肯放縱自己去做什麼的,對南宮霄曾經的感情埋在心裏,成了一根刺,每次當他想去觸碰感情的時候,那根刺就會狠狠刺他一下。
在黃泉國的兩年起初非常非常難熬,他害怕,恐懼,大部分時間被關起來,生怕有一天就會成為食物,直到他在那一天的清晨聽到了那樣的琴聲。
他還記得在華麗輝煌的白骨大殿之中,夜摩天與化生天奏琴的景致,兩位夜叉王一腿盤在寶台上的王座間,一腿踩在金箔鋪陳的地麵上,散漫斜抱著兩把烏木古琴,暢快放肆,且奏且歌,琴聲粗樸壯闊,兩人擊節飲酒,哈哈大笑。
他第一次知道夜叉族也有屬於自己的音樂,那音樂吸引了他,化去了他的恐懼,因為他看見了兩位王臉上暢快的笑意。
兩人的嗓音都低沉悅耳,帶著雷霆般的渾厚,以夜叉的語言高歌大呼,放肆大笑,奏出的琴音卻有種難言的狂放感染力。
他記得那天夜摩天發現他瑟縮在殿角,眉目飛揚間高傲一揚唇,依舊長歌奏琴,那雙血色的雙眸卻始終帶著笑意凝視著他,追著他,像火焰一樣暖熱。
然後在同一天,化生天私下來找他,將一把玉笛放在他被關著的鳥籠裏。
從此之後,夜叉雙王在他的眼裏就不止是吞人血肉的野獸了,他們更像是兩個肆意放縱,直爽傲然,有血有肉的兩個男人,不再僅僅是暴君和惡鬼。
不代表他們有一天不會背叛你。一個聲音在南宮卓心裏幽暗道,他閉了閉眼,躺在床上。
他憑什麼覺得食人血肉的夜叉王會對他真心相待呢?兩人的照顧和善意可能是對獵物的一時興起,膩了,他就是食物,沒有二話。他清楚自己是不能犯傻的。
胃裏猛然一陣翻騰,他弓起背,很惶惑自己這樣全身都不舒服的狀況。對了,他在發燒,病還沒好全,他是全忘了。
他的思緒越來越鑽牛角尖,如果母親如那青年所言還活著,那為什麼母親要離開自己?也許自己就是這麼不討人喜歡,留不住所有身邊親密的人。
曾經在皇宮裏認識的呼延弘將軍,曾經扶著他過冰涼溪水的護國大將軍,反叛後將通緝他的布告貼遍全國;曾經將他暖在懷裏處處袒護的南宮霄,帶著幾百騎兵三天三夜把他圍堵在樹林裏,企圖讓他死在殘雪裏;甚至是他的親生母親,在他不過幾歲的時候也就離開了,再也沒有聲息。
他越想越覺得沮喪孤獨,知道自己不能這麼鑽牛角尖,但控製不住。
“愛妃?愛妃。你睡了?”門外傳來化生天的聲音,他全身酸軟,不想去理。
門外等了半刻,隨即門被粗暴的敲了敲,聽起來像是要把門整個卸下來。
“小卓?”大半晌,夜摩天的聲音才隱隱傳來,帶著些許惶惑:“你開門。太夫送了你要喝的藥湯來。”
再沒有反應,他們的聲音就開始有點著急了。南宮卓不是故意不開門,他扶著床想起身,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天暈地轉。
“你好燙。”他聽見門響,區區一扇客棧的木門是鐵定攔不住兩個夜叉王的。他感覺身子一輕,被抱放在床上,有人用手指試了試他額頭。
“我沒事。”南宮卓皺眉道,揮揮手想證明自己真的沒事。夜摩天一把握住他在空中亂揮的手,把他用被子壓住。
“再叫大夫來吧。”化生天皺眉道,好像很不習慣“大夫”這個新字眼。南宮卓覺得夜叉王的視線在身上停了很久,好像特別搞不懂凡人怎麼又是病了,又會火燙火燙。
“我沒事!”南宮卓一股狠勁上來,撐著床硬從對方懷裏撐起來,像隻呲牙的小凶獸,他在黃泉國也養出了暴躁的脾氣來:“你們回去休息。”
“別犯蠢。”夜摩天的眼神看著他,像是看見一隻兔子硬在眼前撲騰,輕而易舉一手捏著他手腕一手掖著他的腿就擱上了床腳,這動作倒像真是在逮一隻兔子。
“行了行了,你沒事。”化生天忍不住笑出聲來,握住南宮卓的小腿按在床上,看著對方眼睛一下露出驚恐來:“你那眼睛盯著我們做什麼?知道怕了?”
南宮卓才覺出慌張,夜摩天抱著他的肩膀,化生天按著他的腿,他都不知道這兩人是在玩還是在認真,這麼緊密的接觸真讓他全身炸毛。
“行了。”夜摩天喝住壞笑的兄弟,將南宮卓放在床邊,馬馬虎虎拉上被子蓋住:“讓店家的丫頭去找大夫來。沒事別嚇唬他。”
“行吧。”化生天血色的雙眸還盯著南宮卓,幻出人形來那雙瞳孔底下還是血色的,看久了就看得出來。他不太情願放開南宮卓的腿:“這腿就我胳膊這麼粗,一不小心掰折了。”
夜摩天看了化生天一眼,雙子王之間的默契是潛移默化的,幾乎是不需要言語的默契。化生天臉上的笑容沒有了。
“掃興得很,走吧,找個能給他看病的來。”化生天對自己的兄弟道,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房門,腳步聲遠去。
南宮卓躺在床上半刻,忽然又覺得一股視線緊緊盯著自己,懶然掀起眼,猛然看到之前在那青年身邊的其中一個男人佇立在床前,幽綠的雙眸緊緊盯著他。
“……你……怎麼……怎麼了!?”他全身一緊,立馬抓起劍鞘迅速直起身來。
“主人讓我告訴你。”男人木然道,慢慢半跪下來,低首對他開口:“生人不可入羅浮山,要入羅浮山取寶鏡,需先入羅浮派,成為羅浮派門徒。”
“門徒?”南宮卓驚魂稍定,指節扣住劍鞘:“……當門徒有什麼條件沒有?”
“有。”男人毫無表情回答他,從懷中抽出一方皮卷遞給他,仿佛機械複述:“其一,天資聰穎,其二,內功根基優秀,其三,武學功底上佳,其三缺一不可。”
“我……”南宮卓聞言呆怔半刻,遲疑接過那皮卷,搔了搔頭發道:“我都……都沒有自信……”這倒是實話。
“主人說,按他的心法導引雙修之術,按卷中步驟具體施為,尋力量強橫之人雙修,三月內便能達到修仙弟子築基期的修為,若僅靠苦修,則要三年之久,兩者權衡,請你好好決斷。”
南宮卓啞了嗓子,耳根略略漲紅,有些不自在剛想說話,那男人早已木然轉到窗邊,一躍而下,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南宮卓盯著手頭的皮卷半刻,咽了口口水,將皮卷信手展開,皮卷上密密麻麻皆是經文圖形,他腦子一炸,猛然將皮卷合上,心裏灼熱得窘迫。
三年,讓他再等上三年才能見到母親,他剛剛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可能還活著!他按捺不住性子,但又始終無法決斷。
他最終皺著眉頭再度展開了那方皮卷,一字一句漲紅臉細細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