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鳳雛初起 八、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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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曆十八年,正是那位少年入宮的首年,在那場疾風迅雷般的反亂中,五萬鐵騎圍困皇城三日三夜,朝中貴族惶惶不可終日,朝堂崩催,人心惶惶。
後世的史官記載,時重安王呼延弘悍然統五萬鐵騎入京:“黑甲赤麾之眾,一時踏遍皇城,但凡貴族家眷,皆都膽顫不敢言語,有違抗輕慢之官,梟首鬧市,血流遍地,野狗滿街逐血肉爭食。時人嗟歎驚栗,皆不敢語,皇城悲鴻。”
這次血腥的紛爭逼宮,在西蒼國建國之來從未之有,亦在西蒼風雅的曆史中留下了血腥重彩的一筆。從此西蒼一改輕文重武之俗,文賦彩卷付之一炬,西蒼國無數文明在此一役毀於一旦,國庫傾覆,庫中金銀十之六七興建新軍,建造船廠,研發戰船,打造重甲,在西蒼治國史上更是聞所未聞。
俗話說,竊國者侯,昔日的護國將軍掌握兵權,在舊王病重時一朝興兵而起,著實震撼了不少在美夢中安度奢侈生涯的老貴族。又有人傳言,呼延弘治國的悍然,並不來源於西蒼王室風雅祥和的為君仁道,更像蠻族推崇的霸主之道,呼延弘的血脈中流有蠻族之血,這正是他嚴政軍武治國的根源。
然則這便都是後話了。
此時正是風雪漫天的嚴冬之時,時年南宮卓十六歲,在不斷的逃亡中染上風寒,隨著大皇子南宮霄及一眾赤膽心腹逃向東方,投奔忠君一派的順親王。
路途顛簸,風雪嚴寒,南宮卓在馬車間劇烈咳嗽,高燒不退,太子南宮霄憂心如焚,時時將弟弟護在懷中暖熱,一邊催士兵加快行路。
南宮卓病得迷迷糊糊,枕在南宮霄懷裏,他這幾日來聽到士兵的私下議論,心中已然涼透半截。他從不知道呼延弘會是這樣的人,梟首屠殺,以軍逼宮,讓皇城鮮血遍地……
那雙在雪地裏俯瞰著他的幽深黑眸,那在黑夜裏撫摸著他頭發的溫暖大掌……人心叵測,讓他心疼欲裂,怎麼也無法相信,那威嚴的大個子將軍會做出這樣的事。或許權力最會腐蝕人心,他始終年少,看不透他人心中所思所想。
“太子哥哥,順親王爺會收留我們嗎?”他被南宮霄輕輕摸著頭發,疲憊問。
“順親王是父王的胞弟,與父王血脈相連,忠君護國,他早已遣人來信,隻要我們一到他處,他立刻發兵征討亂臣賊子。父王在病重前留有遺詔,曾派密使向他送去密令,他會依照父王旨意行事。”南宮霄安慰他。
南宮卓鬆了口氣,他很慶幸自己在短短的皇宮生涯中投靠了南宮霄一派,太子義薄雲天,直爽剛強,從來護他在身側,若不是南宮霄,他現在已經死了。
順親王封地路途遙遠,一去半月,一行數十人夙夜逃亡,南宮霄將肉切成肉糜,生火煮粥,讓身體虛弱的南宮卓喝下,一路照應真心實意,南宮卓心中感念,便慢慢對太子也生出幾分眷念感激來。
他想念留在宮中的盤葉,不知對方是生是死,又想自己前途迷茫,不由得整夜失眠,風寒又發冷,南宮霄經常解開衣袍把他裹在懷裏暖熱,讓他睡著了,才離開馬車,驅馬在前開路。
在他們抵達順親王封地邊境的那一夜,暴雨傾盆,一行人夙夜趕路,疲憊難當,便留在路邊一方破廟中休息。
南宮卓聽南宮霄說,四處城池都張貼著懸賞他們的榜文,一旦他們入城,便會被捉拿帶回宮中,呼延弘將榜文遍布全國,竟有決心趕盡殺絕之勢。
他越想越覺得心寒,蜷縮在火堆邊,身上裹住南宮霄的衣袍,衛兵們用麻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或許他們也覺得他是不祥的罷?被深淵黃泉的惡鬼選中的祭品,偏偏被他們的太子舍命護在身邊一路逃亡,他們恐怕也是心中忿然的。
那夜狂風暴雨,就連破廟也在風雨裏震撼,南宮霄裹著南宮霄的衣袍靠在哥哥身邊,一點一點打著盹。一股寒意悄無聲息的爬上他的背脊,惡夢醒轉,他睜開雙眼,一眼猛然看見破廟裏多出了數十個漆黑猙獰的影子。
他做夢也忘不了那些冷漠凶煞的視線,那些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鬼,在他身側大嚼血肉的惡鬼……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他狠狠推醒南宮霄,卻有些遲了,他嗅到了血腥味迸濺在空氣中,士兵們的慘叫聲,踉蹌拿起利劍的聲音,還有撕心裂肺的哀嚎。
“……!”南宮霄一把將他挾在身側,仗劍起身,兩隻惡鬼朝他們猛然撲來,南宮霄利劍如虹,驟然出鞘,砍入那醜怪黑影身軀間,黑血迸濺,南宮霄扯著南宮卓的手臂三步兩步趕往廟門邊,暴雨傾盆,那些惡鬼步步緊逼,南宮霄皺眉將他護在身後,步步後退。
“哥哥,小心!”
在雷霆炸裂的那瞬間,南宮卓一眼清晰看見廟門口忽然多了兩個突兀高大的身影,身軀如鑄鐵墨玉,瞳孔閃爍紅光,龐大雙足如惡獸利爪踏地,尖角利齒,仿佛在他惡夢中的情景再一次席卷而來,南宮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南宮霄的身軀猛然倒在雨地裏,利劍被掃出數十米遠,鮮血噴湧而下。
“太子哥哥!!!”南宮卓拚死踉蹌跑到南宮霄身邊,勉強握起利劍,雨水從他的頭發流進衣服,他咬牙握住利劍指向那兩個不斷靠近的巨大身軀,喝到:“為何糾纏不清,你們這些鬼物……”
那兩個身影在原地停了半刻,忽地爆發出雷霆般的大笑聲,其中一個鐵塔般的惡鬼上前半步,亂發垂至足邊,仿佛饒有興味用猙獰紅瞳俯瞰著他,左右活動了一下粗壯脖頸,傲然道:“你本來便是奉獻給我們的祭品。”
“天道注定,祭品注定被我們吞食。”另一個惡鬼恫嚇道,俯瞰著皺眉從雨地裏努力撐起身軀的南宮霄:“人類,滾開。”
南宮霄咬牙從南宮卓手裏握過利劍,壓住腹間傷口,剛想發難,卻聽一個聲音朗然從雨地裏響起。
“夜叉雙王,得饒人處且饒人,朗朗乾坤,從汙穢深淵裏爬出來,想被雷劈不成?”
那兩個惡鬼傲然側目望去,遠見雨地裏遠遠踏來一方人影,一身黑色陳舊武袍,長發編織銀鈴,背後背著四把刀柄修長的長刀,明明雨中踏過,全身卻滴雨不沾,笑吟吟逐步攔到惡鬼與南宮卓之間,抬頭望向那兩隻夜叉。
“天界鬥神。”其中一隻佩掛金玉頸環的夜叉詫異道,雄渾嗓音在雨幕中回響,仿佛凝神打量著麵前比他們矮上三四頭的人影。
“別來無恙,聽說你近日與八寶神山的阿修羅王相鬥,可決出勝負?”另一個夜叉笑道,抱臂佇立在暴雨中。
“阿修羅好勝得失心太重,故不如我。”被稱作鬥神的男子從容相對,笑吟吟麵不改色看著麵前兩位夜叉:“夜叉雙王,你們身軀壯健,足以支撐起天穹,強橫吞噬百萬生靈,卻依然比不上我。恃強淩弱,對一個少年恐嚇欺淩,便是你們夜叉一族的作風?”
“你說什麼?!”其中一位夜叉惱怒道,聲音轟隆雄震天際:“不信來比試比試,我會捏碎你的骨頭。”
“天界鬥神,少囂張跋扈。”另一位夜叉高傲道,嗓音與雷霆一同咆哮著:“不知天界鬥神的血肉滋味如何。”
“此處不是適宜之地,不如換個地方。”那男子仰視著兩位高大掣天的夜叉,並無半分畏懼,隻是拔出身後一柄長刀,猛然劈開空氣:“我們換個能大展拳腳的地方,如何?”
一聲壯闊雷霆響徹天地,閃電炫目,南宮卓忍不住掩住雙眼,隻在他再度睜眼之際,麵前卻隻剩瓢潑雨幕,那三個人影蕩然無存。
像是做了一場可怖而詭異迷離的幻夢,南宮卓怔怔坐在雨地裏,南宮霄咬牙扯下衣服裹住傷口,將南宮卓拖抱起來,看著周圍橫屍的數十位衛兵,兩人默然無言。
直至天明破曉,順親王的騎兵尋至破廟附近,找到傷痕累累兩人,將人帶回王府中安頓。
“一路辛苦二位王子了。”順親王是個發鬢斑白的慈祥中年人,他的夫人亦然年過半百,看著南宮卓年少一路奔波,心疼又憐惜,很快讓仆人燒好熱水藥湯,讓他沐浴休息。
“三年前,聖上為我送來密旨,我妥善保管三年,不敢有失,如今朝中亂臣賊子傾覆朝綱,正是打開密旨之時。”
休息用餐過後,南宮卓在明亮的大廳裏端坐著,身邊是順親王的數位心腹將領,南宮霄坐在他的對麵,順親王從一方侍衛捧來的墨盒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卷被火漆密封的聖旨,謹慎嚴肅對他們道。
“我與當今聖上自幼情同手足,自然不會容忍顛覆朝綱之事。定然舉兵懲戒亂臣,以安王兄心願。”順親王正色開口,將聖旨小心裁開火漆,交由一位心腹將軍宣讀,那將軍挺直身軀,慢慢低沉朗聲宣讀出聲,眾人屏住呼吸,屋中沒有半分聲響。
「順親吾弟,朕自久病臥榻,已數年之久。如今朝中紛亂,權柄四分,朕共有七子,太子南宮霄,勇武過人,性情剛直,可堪大業,尚欠寬仁;二子南宮銘,孤僻清冷,酷愛武學,可堪任將帥之能,卻不宜以其治國;三子南宮雲,自幼失明,習飛星占卜之術,遠離朝綱,可輔其王兄治政,其性情清平有韜略,可出謀劃策而為相也。」
「其餘四人,四子少時好遊逛騎射,並無才能,封親王之位,撫其安泰則可;五子年幼早夭,則可立碑為紀。六子自幼熟習律法,並無雄心,可為能吏輔君治國,其性情剛直,可助朝政清平。
「唯獨七子,朕老來所得,蓋京師樂妓玉蟬所生,尚且年幼,常年寄居宮外,朕常思虧欠玉蟬良多,願其子一生安平,素聞此子心懷仁慈,性情聰穎柔和,雖年幼,尚可為仁君治國,必定使西蒼安和太平,願順親吾弟輔此子登基,朕平生所願如此。」
那將軍的話語緩緩落定在室內,室內一片肅靜,南宮卓瞪大雙眼,近乎目瞪口呆,他素未平生的父王,他平生從未見過的親生父親,居然下密旨要讓他繼位!?
順親王的臉色變了幾變,深深看向南宮卓,眼睛深處掠過一絲複雜。南宮卓求助的看了一眼南宮霄,南宮霄的雙眼正怔怔盯著他,半刻,他仿佛看到那雙眼眸裏掠過一絲忿怒的幽暗。
“此事還要再度商議。”室內寂靜了半晌,順親王緩緩站起身來,安撫對南宮卓投去一瞥:“諸位所見,七皇子年紀尚小,此事還需斟酌。”
“太子哥哥……”南宮卓下意識貼近南宮霄,南宮霄朝他點了點頭,有些敷衍的捏了捏他的手道:“你且去休息,此事我會再度和順親王爺商議,乖。”
南宮卓在順親王王妃的陪伴下繞過長廊,他依稀還聽到南宮霄在屋裏和那些將領討論著什麼,用略帶焦躁的語調道:“父王當初發下了幾份密旨?!”
“以我所料,陛下所下密旨共有四份,分發給四位忠君親王。”順親王低沉道,屋裏又陷入了一片喧雜的激烈討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