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鳳雛初起 九、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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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南宮卓過了一段相當安穩的日子。順親王王妃僅有兩個女兒,已經出嫁,見他年少清秀,便對他疼愛幾分,總將他帶在身邊,陪伴他說話聊天。
這段日子南宮卓不再經常看到南宮霄,太子仿佛忙於事務,他也能理解。
在一個午後,他在庭前讀書,突然聽到侍衛喧嘩,其中聽到一個熟悉聲音急切喚道:“七皇子!!!七皇子!!!您在嗎?您在不在王府裏!?”
南宮卓全身一震,猛然幾步跑到院門前,一眼便看到衣衫破舊的盤葉正在王府門前和士兵爭吵,連忙撲到門邊撥開侍衛,緊緊把盤葉抱進懷裏。
“你怎麼來了?!京城離這裏有多遠!?”他又驚又喜,緊緊心疼將盤葉抱住,對方憔悴了許多,明顯是一路奔波勞頓而來的。
“沒有您在宮裏,我如何呆的住?”盤葉對他笑了笑,捋著他的黑發:“七皇子消瘦多了,您吃了不少苦,不在身邊照料,我總是不安心。”
兩人見麵,免不了一頓唏噓長談,有了盤葉在身邊,南宮卓更是心定,兩人相伴在王府內又住了兩三日。
“小卓,近日在王府裏呆的無趣不無趣?皇兄帶你出去遊獵,也去轉轉。”
那日傍晚南宮霄來找他,一如既往衝他笑,將他摟在懷裏狠狠揉了揉。
“傍晚?這時間晚了些吧,太子哥哥又帶我去看星空不成?”南宮卓笑道,親熱與太子摟了摟。
“七皇子近日身體還沒痊愈,請太子殿下見諒,讓我也陪七皇子一同前往可否?”一旁為他們斟茶的盤葉聞言眼眸暗了暗,片刻躬身對南宮霄懇求道。
“嗯?去罷,無礙。”南宮霄的表情僵了僵,片刻還是頷首道,摟著南宮卓的肩膀:“皇兄在外麵等你。”
“你不是從來都不喜歡騎馬?”待南宮霄走了,南宮卓溜到盤葉身邊,悄悄對對方咬耳朵道:“看上太子哥哥身邊的誰了?”
“別開玩笑了。”盤葉沒有笑,他摸了摸南宮卓的頭發,欲言又止,卻什麼都沒有說。
傍晚他們策馬穿越郊外的樹林,冬日樹木凋零,馬蹄踏碎殘雪,夕陽如血,南宮卓跟在南宮霄身邊,兩人馬頭並行,身側侍衛環繞,南宮霄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輕柔將他的手指裹住。
“弟弟近日消瘦許多,憂心什麼?”南宮霄問。
“養養就好了。”南宮卓寬慰對方,耳根有點發燙。在這麼多人麵前伸手握他的手,還是南宮霄頭一回。他猜想對方根本不想隱瞞兩人之間的事。
驅馬騎了一段,南宮霄將他扶下馬背,兩人靠在樹間休息,那些侍衛驅馬在四周巡視,南宮卓坐在樹根上,漫不經心的捏著一團雪。
“你在玩什麼呢,小卓?”南宮霄凝視他。
“我想捏個雪兔子。”南宮卓專注道,把兩團雪堆得圓溜溜的,大雪團是兔子的身子,小雪團是兔子的尾巴。
南宮霄從地上找了兩片長葉,插進大雪團的頂上,逗他道:“你看,兔子耳朵。”
南宮卓忍俊不禁,他貼靠著南宮霄的肩膀坐著,端詳著那隻圓滾滾的雪兔子,兩人額頭貼了貼額頭,親密坐在一起。
“我去牽馬來。”大半刻,南宮霄才低沉道,湊近親了親他的額頭:“小卓,在這裏等我回來。”
“太子哥哥,天氣冷得很,你早點回來。”南宮卓嘟囔道,看著對方英挺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又看著那隻雪兔子發了一會呆。南宮霄總是有辦法讓他覺得溫暖。
大半刻,南宮霄卻還是沒有回來,樹林裏的光線暗了下來,開始有些發冷,南宮卓搓著肩膀站起來,對著手掌嗬了口氣。南宮霄莫不是在林子裏迷路了?他皺眉想。
“七皇子!七皇子!!!”
盤葉淒厲急促的聲音突然從後背傳來,南宮卓剛要轉身,身後撲來的盤葉卻一把抱住了他,緊緊撫摸他的臉頰,問道:“您沒事吧?!”
“怎麼了,我能有什麼事……”南宮卓莫名其妙,盤葉方才說去林間采些藥草,不知為何回來卻慌慌張張的。
“您把外袍脫了,快!”盤葉滿臉冷汗,伸手便粗暴扯他的衣袍,南宮卓來不及反應,衣袍早已被盤葉扯了下來,他膛目結舌看著盤葉把自己那件藍色長袍裹在身上,詫異道:“幹嘛要……”
“求您了,聽我的話!”他第一次看見盤葉這麼大失方寸的模樣,平日裏盤葉總是溫文儒雅的,笑吟吟任他撒嬌,任他摟抱,教他詩書,卻頭一次這樣驚慌失措。
他正要說話,盤葉一把捂住他的嘴唇,將他扯出樹叢,壓低身軀推到一方黑暗老樹的樹洞裏,樹洞口樹叢枯葉掩蔽,南宮卓剛想咳嗽,被盤葉一把握住手臂,狠狠抱在懷裏。
“您就呆在這裏,答應我,別發出聲音。”他看見對方的眸底深處閃爍過一絲決絕,片刻,又感覺到對方急促貼近了耳邊,那是一句沙啞又哀傷的話。
“皇子年紀還小,應承我一句,好好活下去,別再相信任何人了。”
南宮卓一驚,剛想說什麼,盤葉的身軀已經穿過樹叢,很快消失在了林間。
他想直起身來,如雷霆般的馬蹄聲猛然炸裂奔馳過頭頂上的地麵,震得樹洞間塵土往下跌落,南宮卓壓抑住咳嗽,拍打身上灰土,下一刻,他聽見數十張強弓猝然拉開的聲音,然後是箭鏃驟然劃破空氣的厲響,一陣紛亂,然後林間又恢複了寂靜。
南宮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頓時覺得如墮冰窖。
吞了口口水,他抬起眼往外看去,隻看見不遠處樹叢搖晃的燈籠,還有馬背上幾位穿著黑衣的騎兵,嘈雜議論著什麼。
“是不是?”一個粗魯的聲音質問道。
然後他看見了盤葉,裹著他的藍色長袍的盤葉,在馬蹄揚起的塵埃間靜靜伏在樹間的枯葉上,總是綁在身後的柔順黑發流溢在樹葉上,後背是幾根猙獰的黑色羽箭,鮮血從羽箭下溢出,漸漸染透了青藍的長袍。
“不是。操他娘的,是七皇子身邊的那個男寵。”有一個騎兵下了馬,粗魯扯起盤葉的黑發,那雙漂亮雙眸蒼白失焦,那人一放手,盤葉的身軀重重砸在塵埃裏,了無生息。
“是個美人,真他媽可惜了。”有人嗟歎搖搖頭。
“七皇子也是美人,還稚嫩得很,像他那娘,把當今皇帝都迷得五迷三道。真是糟蹋了。”
“大皇子都不心疼,輪得到你心疼?”有個粗厚的聲音笑罵出口:“有了這江山,美人還不是隨便挑揀。”
南宮卓蜷縮在樹洞裏,緊緊捂住雙唇,才勉強隱忍住聲音。他看著斷線木偶般的盤葉被扛上了駿馬,隻留下滿地凝結的鮮血,絕望和心涼慢慢侵蝕撕扯著他。
他好像瞬間明白了很多事,呼延弘的謀反,父王的密旨,最後連他最信任的太子一樣背叛了他。為了這錦繡山河,萬裏江山,這些男人絲毫不介意血流成河,背叛出賣一切。
他知道如果找不到他,會有更多的騎兵來連夜搜山。聽著那些馬蹄聲離去,他咬牙爬出樹洞,步伐踉蹌蹣跚往暗處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隻知道為了盤葉不白白死掉,他咬緊牙關,滿體鱗傷也要活下去。
那一夜像個無休無止的惡夢,他不斷在林間摔倒,聽著迅疾擦過身側的馬蹄聲,一身泥汙伏在草叢間,待馬蹄疾馳而過才敢撐起身子,繼續蹣跚往林子盡頭走去。直到破曉,他疲憊勞累,餓得饑腸轆轆,剛看到林間出口,卻看到一隊騎兵奔馳而過,連忙躲入樹蔭裏。
他在林子裏徘徊了三天,仿佛每一方入口都有騎兵把守,繞來繞去又繞回原路,他渴得汲山泉水大口吞咽,山裏正值冬日,沒有野果摘食,他隻得空著肚子隱忍疲憊,一日複一日在林間輾轉奔波,踩著殘雪,希望找到逃脫的方向。
曾經疼他,舍不得他受一點累的南宮霄,這次是下了狠心要把他斷送在這片郊外的樹林裏。天羅地網,重重密布,士兵一天比一天多,他連續兩三天未曾進食,餓得幾乎沒了力氣。
他懂了,如果他不死,四位忠君的親王必定會扶他上位,南宮霄決心犧牲掉他,若是他一死,這些忠君派的親王毫無疑問會倒向勇武過人的大皇子的陣營,這樣一來,南宮霄就能更名正言順的爭奪皇位……
第三天的夜晚,大雨瓢潑而下,南宮卓蜷縮在一棵枯樹的樹根下,衣衫透濕,頭發濕潤往下滴水,腸胃餓得翻攪著,像是有一把刀在肚腹裏反複切割。他發燒了,但是不能停下。他知道一停下躲避,他就會被射殺在這片樹林裏,像盤葉一樣。
暴雨傾盆,雷閃電鳴,他在樹林中辨認到了一角光線,連忙伏身附近的樹叢看個究竟,把守在那處入口的騎兵大聲抱怨著雷雨,皆都一身是水,咒罵著驅馬到樹蔭下避雨,讓開了山林間的去路。
夜一片漆黑,隻要他偷偷溜過去,穿過森林小道離開這片樹林,誰也不會察覺。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努力冒著大雨,趁著那些騎兵轉身的當空……
巨大的閃電滾過天穹,一匹駿馬嘶鳴起來,那個騎兵咒罵出聲,一抬眼,剛好看見南宮卓的身影壓低穿過茂密的樹叢!
“是七皇子!”那聲吼聲對南宮卓來說無疑是催命一般,他感到身後的駿馬此起彼伏嘶鳴起來,隻得奮力往前跑去,身後的馬蹄聲越發臨近,心髒鼓動如雷,他知道自己已經……
“那……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忽然身後的馬蹄猛刹住了,無數駿馬驚嘶,南宮卓抬起臉,在瓢潑般的大雨裏,他一眼便看見視線盡頭佇立著數百個漆黑如墨的人影,猙獰凶煞,瑩綠雙眼猶如饑渴惡獸看著人群。
兩隻身軀如龐大猛虎的惡獸咆哮著,在黑暗中露出利齒,披掛著鑲嵌珠寶的金鞍,金鞍之上,正乘著兩方高大得嚇人的身影,亂發間垂落骨鏈,裸露胸膛刺滿白骨烈火,鑲金頸環,兩方黑色雙角猙獰奪人,正是昔日那鬥神口中的夜叉雙王!
前路是惡鬼,後路是追擊的騎兵,南宮卓走投無路,一道閃電掠過,他看見南宮霄身著黑色騎兵盔甲的身影正佇立在騎兵隊中央,他看清了那張俊美英銳的臉龐。
昔日種種似水流過,他看向兩位夜叉王那猙獰可怖的鬼神之貌,又最後望了望南宮霄的身影。那張英銳的麵龐,讓多少宮女敬慕的麵龐。
那是一張真真正正的惡獸的臉,上好的皮囊,內裏與吞噬血肉的夜叉無異。可笑,可笑。
一股劇烈的惡心從他腦海中升起,他再也不想回頭,徑自一路往夜叉的方向踉蹌奔去,環繞惡鬼身側的黑霧籠罩了他,將少年的身影牢牢裹住了。
“小卓,別去!!!”他聽見南宮霄的斷喝,那斷喝中倒還殘存著一絲心疼。
南宮卓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他抬起眼,無窮無盡的猙獰人影越來越近,兩隻龐大的惡獸碧綠雙眼猶如明燈,凶惡近距離緊緊盯視著他,利齒間貪婪流出口水。
虛偽,無盡的虛偽,哪怕被吃掉,他也再不想回到陰謀與虛偽環環相扣的皇宮了,他寧願被活活吞噬血肉。他竭盡全力疾奔向那些夜叉,在最後一刻緩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