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可能把小卓交出去！”
    無休無止的朝堂爭執之聲穿過南宮卓的耳膜，在湧動的聲浪中，他清晰聽見南宮霄憤怒的聲音響起，惹起文武百官一陣低低的議論浪潮。
    南宮卓脊背微微發抖，聽著那些手握重權的官員沒完沒了的數落著他的身世，在朝野一片反對的聲浪中，他絕望的發現當今重病的聖上保持了沉默，又或許是皇帝的病情讓皇帝已然昏庸。
    “若是不按黃泉之主的要求投入活祭，黃泉中將會湧出無盡鬼兵，吞噬朝野，從此西蒼將夷為平地！一旦破壞慣例，西蒼必將滅國！”老朽的祭司搖著龜甲，焚燒高香求取神諭，最終在朝堂前的祭壇上作出了冰冷的告示。
    祭司們聳人聽聞的神諭也加大了朝野間爭執的聲浪和陰影，太子南宮霄一力反對，與諸位貴族爭執不下。
    再這樣下去，即便南宮霄的勢力穩固，也會為了他而撼動麾下的支持者，或許有些支持者會認為太子不智，最終倒向其他皇子。這些南宮卓都知道，所以他無比感謝南宮霄願意在朝野始終堅持庇護他，為他說話。
    那夜他徹夜蜷縮在被褥裏，倚靠在窗邊看著月亮，數天中消瘦了許多，幾乎失神。他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南宮霄來看他，連忙跑到殿門邊，卻一眼撞上了一個高大嚴肅的身影，他認出了那火鳳雲紋的鐵甲，是呼延弘。
    “七皇子。”呼延弘看上去也有些疲憊，但漆黑的雙眸依然銳利，仿佛夜中雌伏的猛虎：“近日擔驚受怕了罷？”
    南宮卓想笑，卻笑不出來，慘然道：“我為什麼不怕？太子哥哥幫不了我，我知道的。父王如今重病，神誌不清，朝政把控在那些老貴族手裏，朝堂裏沒人喜歡我，我始終是要被送走的。”
    他看見呼延弘濃黑的眉關仿佛疼痛般一皺，唇角緊繃。
    “別害怕。”他聽見護國將軍沉聲對他說。
    “我真的很怕。”南宮卓低聲說，抬頭看著麵前的呼延弘，想起了什麼，又問道：“我上次給你的那雛鳥，還在麼？好好養著它，讓它長大後自由飛走吧，讓它替我去看看這個世界。”
    南宮卓撐著下頜，慘淡擠出半分笑容，下一刻，他第一次感到呼延弘的大掌貼上了頭發，慢慢小心的撫摩著，好像怕碰壞了什麼。
    呼延弘的聲音帶著渾厚的磁性，讓南宮卓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你不會有事的，七皇子。”
    “別……別哄我了，聽著叫人更難過。”南宮卓努力忍了忍發澀的眼睛，他隻看見呼延弘高大的背影穿過殿前，身後跟隨上兩隊黑甲的禁軍，隨之湮沒在了黑暗裏。
    第二天，數十個衛兵闖進了宣福殿，他們將尖叫哭泣著的侍女驅趕開來，粗暴將南宮卓抓住，強行塞進了黑色的宮轎。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呢！？”南宮卓掙紮驚恐道，一個衛兵粗暴捏著他的手腕，幾乎折斷了他的骨頭，他疼得一抖，依舊咬牙質問道。
    “太子被軟禁了，沒人救得了七皇子了。”其中一個騎都尉對他冷冷道，仿佛看見了什麼頗為厭惡的事物。盤葉在他們身後掙紮著要去拽南宮卓，被一刀狠狠刺倒，跌倒在地，捂住滿是鮮血的側腹，幾乎淒慘的哀求出聲：“我求求你們，皇子還小，讓我去也好……！”
    “別哭，你在宮裏好好謀生，你懂那麼多詩書，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他努力安慰盤葉道，被撕扯著推上宮轎，他看見盤葉哀哭慘叫，閉上雙眼，強忍內心悲涼。
    他被帶回天柱山搭建的帷幕中，祭司們為他誦經祈福，梳理頭發，換上莊嚴華貴的喜袍，先前黃泉間湧出的熾蝶從未選中過少年，他是首位中選之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在那個滿月之夜，南宮卓通身披掛珠玉金銀，明珠寶冠，衣擺長及拖地，正是一方華麗的火紋袍尾，走動時如流火燃燒，隻有兩位祭司攙扶才能讓他走穩。
    不過是將死之人，穿得這麼考究華麗，倒是鋪張浪費。他冷冷想道，被兩個祭司攙扶上大紅的禮轎，周圍珠簾蓋住了他的視線，他垂下眼，心跳如鼓，那方漆黑的深淵離他越來越近。
    下一刻，一聲炸雷幾乎讓他的禮轎都微震起來，南宮卓嚇得縮緊身子，在第二道閃電照亮天際的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在珠簾隔絕的轎外多了數百個漆黑猙獰的身影，周身黑霧盤繞，形貌凶怖懾人。
    南宮卓驚得臉色慘白，他聽見身周那些祭品的慘叫聲，血腥味噴濺在空氣中，雷霆爆裂四射，他借著閃電看清周圍橫垣的殘骸斷臂，腥血撲鼻，一時翻胃，驚恐縮成一團，聽著四周貪婪的咀嚼撕咬聲，全身發抖。
    就要輪到他了。他絕望的想，然而，那些人影在吞噬完那些祭品後，隻是靜靜環繞在他的轎邊，無數道猙獰的目光凝視著他，忽然微微俯身下拜，仿佛在迎接王者貴客的到來。
    “抬起臉來。”
    “讓我好好看看。”
    兩個聲音忽然次第穿過珠簾，隆隆猶如惡獸咆哮，南宮卓一抖，慢慢抬起眼，眼前的珠簾卻被粗暴一把扯開，珍珠迸濺，借著雷霆的烈光，他看清了那個堵在轎前的漆黑人影。
    那是個高大得嚇人的男人，皮膚暗如墨玉，粗壯脖頸上套著鑲嵌寶石的黃金頸飾，亂發叢生垂到腳踝，血紅雙眼猶如燈籠發亮，壯碩的手臂上盤著一隻白色的巨蟒，嘶嘶對他吐著貪婪的信子。
    “看起來皮肉鮮嫩啊。”
    另一個如雷霆的聲音在那個惡鬼身後響起，片刻，另一個惡鬼從那個男人身後踱出，兩人形貌仿佛同胞兄弟，石刻一般的身軀上刺著白骨火紋，通身披掛著華貴的金玉。
    一隻利爪粗暴扯著南宮卓的小臂拎了起來，南宮卓發現自己不過才及這兩隻惡鬼的腰部，其中一隻惡鬼握著他的手臂，堅硬指甲在他的胳膊上一劃，頓時血流如注，他禁不住慘叫出聲……
    在視線的最後一瞬，他看見一抹絢爛如火的箭鏃掠過天空，隨即是數百道如同急火的箭鏃，火焰流光猛然席卷天穹，他聽到野獸般的咆哮和怒吼聲，身軀重重砸在地上。
    “鳳羽箭……是鳳羽箭！！！！”
    他聽見數百尖叫聲浪掠過耳膜，隨即駿馬的嘶鳴聲在身邊響起，馬蹄震抖地麵，他被一把抱了起來，一眼便看見了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眸，又驚又怕，失血的暈眩一湧，便沒有了知覺。
    “……太子……太子哥哥……”
    聲浪模糊遠去，仿佛一場可怖的惡夢中蘇醒，他在柔軟的床上坐起身來，一眼隻見南宮霄將他一把緊擁在懷裏，他緊緊抱住太子，近乎劫後餘生般精疲力盡。
    “你救了我……你救了我！？”南宮卓全身冷汗，任由南宮霄皺眉為他擦拭額頭，緊緊扯住南宮霄的衣袍道。
    “是。”南宮霄沉默了很久，環顧身後寥寥無幾的幾個滿臉汗水的衛兵，慢慢開口道：“我和幾個親信帶你逃了出來，我們不會再回宮了，沒人可以再傷害你。”
    “不再回去？！可是你是……”南宮卓一驚，緊緊握住南宮霄的手臂：“怎麼回……”
    “本朝護國將軍，重安王呼延弘率領五萬鐵騎，調動大內禁軍逼宮皇城，擁兵謀反……”南宮霄狠狠咬牙，一拳砸在桌邊：“亂臣賊子，父王信任他如血親，將兵權放心交付在他手中，他竟擁兵自重，幹出如此篡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