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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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未歸,藥王穀似乎一點兒都沒變——路同樣難找。
    悄悄遣散引路蜂,清越沒忘記交代不許告訴休尹,哼,要是讓那個老頭知道了,還不得笑死。空氣裏滿滿的都是九輪草和白芷花的香氣。穀內四季如春,且沒有外邊的汙濁味,清越幾乎想在草地上打滾——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啊,真舒服。清越大字型攤在草地上,感覺自己像一塊待出爐的糕點,酥酥的軟軟的香香的,啊啊,口水要流出來了。
    “喵嗚。”
    “啊?”草地上一團雪白的雪球,清越瞬間跳起,“你隻死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麼!”
    “喵嗚。”某隻死貓表示無奈,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呢。
    “喂,我說,”清越戳戳貓的胖臉,一臉不正經,“小借什麼時候才會同意讓我吃掉呢?”這樣肥,吃起來會很膩嗎?加點什麼佐料好呢?啊糟糕,口水真的流下來了。
    “喵嗚!”這個笨蛋,能不能每時每刻都想著吃啊?而且吃的對象還是無辜的我啊?貓瞳狠狠瞪著她,花借弓起身子呲著牙,無比不滿。
    “好了好了,不吃掉你不就行了,真小氣。”
    我小氣?!不讓你吃掉就說我小氣?啊啊啊啊,某隻貓在崩潰邊緣。
    “真難得,竟然是小借你來接我。”
    “喵嗚。”你以為我想,所有人都忙得不行,就我一個閑人,不是我還有誰。肥貓相當不屑,朝她飛了個白眼。
    “不過我這次沒有迷路哦。”雖然是引路蜂的功勞。
    “喵嗚。”肥貓又一個白眼,真以為他傻,她身上還沾著引路蜂的味道呢。
    一人一貓撕扯著來到知賀樓,還未進門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二樓偏房,才進門就看到烏泱泱一堆人,且每個人身上都沾著血,地上零星散著血跡,活像凶案現場。
    清越不耐的捂住口鼻,這個味道真是,血的腥味加上蠱蟲的臭味,令人作嘔。
    清越低頭看向地上的肥貓:“剛才想說的就是這個?”
    肥貓飛快的找到主人,跳到她懷裏,理都不理她。
    束月河抱住那隻雪球,微微對她頷首。多年未見,月河似乎更漂亮了些。本就是絕世美人,洗去多年的風塵味,靜心修養,再加上休尹那老頭的偏袒,連歲月似乎都未在她身上過多停留,現在溫婉嫻靜地叫她都移不開眼。
    “還不過來幫忙!”一聲怒吼,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小莫明顯在氣頭上,她才不做那個冤大頭。而且。清越的目光落在人堆中,那個人,是誰啊?明明應該是不認識的人,可是氣味卻是熟悉的。
    是跟小莫一樣的人。除了小莫,還有那個人,這世上,那種人的血還未斷絕嗎?
    似乎是清越的眼神太過熱切,那人扭過頭。看見她的臉的那瞬間,清越便了然。
    難怪會讓她感覺熟悉,竟然是那個人。
    小莫知道了嗎?清越急於知道答案,不管不顧就紮到人堆裏,蹭了一身血跡。
    待擠到床前,清越不由呆住。床上躺著一個人,胸前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可見對方下了狠手,傷口很深,哪怕用了藥也還是不斷滲出血來。而且那血是黑色的,帶著蟲子的腥臭。身上似乎還有其他傷口,一襲布衣早已被血浸透。那人已昏死過去,眉心隱約能看到黑氣,除了蠱毒,怕是還有其他的毒。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清越直咂舌,那傷看得她都痛。
    “哎哎,小莫,這是誰啊?”小莫可是從來不屑所謂醫者之德,向來隻有她願不願意治,無所謂對方的身份和權勢,若要強迫,清越打個寒戰,眼前滿是幾年前某個王公子弟血肉橫飛的場景。清越瞥一眼床上的人,長得還可以嘛,莫不是,有什麼奸情?
    “笑什麼笑?!還不滾過來幫忙!”莫真琪橫眉冷對,瞪著那個遊手好閑此刻一臉奸笑的人。
    “好啦好啦,我滾過來幫忙了。”小莫身上都是血跡,她可是有潔癖的,現在一定是處於爆炸前夕。清越在手中捏出個印來,貼合到對方的傷口上。“休尹呢?那老頭怎麼不來?莫不是死了?”
    一掌拍到她腦袋上:“好好做事!”
    清越哀嚎一聲,啊,果然心情不好。
    這個人,好重的傷。清越驚歎,這樣強的咒印,卻隻是勉強止住血,傷口沒有一絲愈合的跡象。
    “哎,小莫,這是很重要的人嗎?”
    “怎麼?”終於騰出手來,莫真琪抽來絲帕,將手指上的血跡一一擦拭幹淨。
    “不重要的話,讓他死了算了。這麼重的傷,很難治好的。就算醒了,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的。”下了這樣惡毒的蠱,分明就是要人性命。而且,清越偷看小莫的表情,不會真的有奸情吧?
    “救。”
    “哎?好吧。”這麼果斷,連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嗎?這樣真的好嗎?清越愁眉苦臉,是真的有奸情是吧?
    “伸手。”清越將小莫的手劃破,將血滴到對方的傷口上。有煙霧騰起,黑色的,帶著惡臭,煙霧散去後清越再次將血擠出,滴到對方緊閉的唇裏,然後從隨身帶的小包中找到一顆藥丸,一起喂給對方。不一會兒,那巨大的傷口便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咦?”人堆裏有人驚歎。
    “沒事了,去調一些藥來。”清越歎一口氣,接過小莫遞過來的絲帕擦掉手上的血跡,“看來他是著實得罪了一些人,蠱蟲不夠,還下了這麼烈的毒。休尹呢?沒他在我解不了七殺。那老頭子不會真的死了吧?”
    “七殺蟲?”莫真琪也不禁皺起眉頭,“師傅不在,出穀去了,說是有事要辦,但沒說何時回來。你一個人不行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很麻煩的,而且也不知道休尹的藥材放在那裏,”清越苦起一張臉,話說最近有血光之災的是她才對吧?“算了,你們都出去,我來。”
    瞥她一眼,莫真琪將那一堆人趕出去:“你小心,別賠上夫人又折兵。”
    “好啦好啦,出去吧。”
    將門合好,清越從袖口裏抽出弱水匕,利落的將對方的衣服裁成布條,然後將自己的手腕割破,將血滴在對方身上。鮮紅的血液像是活的一般,遊移著貼向傷口。
    血蠱,自然要用血來消除。
    七殺蠱,一種劇毒的血蠱,以藥人血液為食,一旦沾染便無藥可解,直至蟲子將血液吞噬幹淨,藥人油盡燈枯,才會剝離蟲身死去。一開始便注定是兩敗俱傷。下藥的人真是狠心,被七殺蠱慢慢吞食,會全身劇痛,且在蠱蟲死去之前,藥人都會活著,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吃掉——那才是真正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個人,熬得還真久。中了七殺蠱便熬不過三個月,看他身上的傷,有的已結痂落疤,至少也熬了六個月。
    是有一定要活著的理由嗎?清越不由得開始打量昏睡的人。因為大量失血而蒼白的臉上,自眉骨到眼角有一道細小的疤,歲月久遠,像是很小的時候落下的。身上除了胸前那道貫穿傷還有大大小小不少的傷口,有些滲著血,有些已結痂。手筋與腳筋似乎被人挑斷過,但也被人醫治過,雖不能舞刀弄槍,卻也能跟常人一樣。清越微微詫異,這樣年輕的身體,受的傷卻比清越見過的任何人都重,比休尹那個老頭百十年來受過的傷加起來都多了。
    那是。清越眼神一暗,手伸向對方的肋骨。在那裏的皮膚上,印著一個黑色的印記,絲線蛇一般糾纏成詭異的繁複的圖騰。
    門開了,小莫月河還有那隻肥貓花借都在。
    “沒事吧?”小莫上前扶住她,握住她冰涼的手指。
    “沒事,不過我可能要睡會兒。”眼皮很重,頭很痛,呼到的氣都是冰涼的,整個人仿佛寒冬的天氣裏被浸在冰冷的河水裏一般。清越勉強向她笑笑,然後便倒下去。
    夢裏再次回到那個地方,見到那個人。不知為何,明明應該高興,心卻是痛的。清越捂住胸口,多少年了,這個地方從未痛過,隻在夢裏,痛的無比清晰。
    然而清越在笑,笑到淚眼婆娑:“我好想你。”摸索著靠近那個人,將唇印在他的額頭上。胸口的咒印忽的暴漲,緊緊的將心髒纏繞,然後蔓延全身。
    痛。清越咬著牙,牙齒刻進嘴唇裏,唇上一行血跡。卻不能結印阻擋,越是抵抗,痛的便越是厲害,很久以前她便知道。
    那個人,這一生她都無法得到。所謂的,命中注定。
    在這世上活了這麼多年,看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這道理早該明白——無論命運或天理,那些人想讓她看到,然後死了那顆從不曾跳動過的心髒。
    可是,不甘心啊,真的是不甘心,明明那樣努力想讓那個人看到,想讓那個人相信,所以走遍這人世,想為他尋到一顆會痛,會愛,會生氣,會開心,會難過,會跳動的心髒——哪怕那種東西,他早在千年之前就已舍棄。
    可是,可是,那個人,那個人。。。。。。
    痛——睡夢中,清越低聲呼喊著,任淚水洶湧而下。除卻夢中,她從未放縱自己如此痛哭過。
    追不到,哪怕在夢裏,那人都不願再看她一眼。
    有什麼東西合在手上,一寸寸溫暖她冰冷的手指。
    真是暖啊。睡夢中,清越呢喃著,仿佛詛咒。
    “清。。。冥。”
    清越足足睡了十五天,醒了之後仍舊虛弱不堪,被剛好趕回來的休尹老頭好一頓教訓。不過,清越拈起一塊桃花姬,一臉滿足。有糕點的話,隨便念了,又不會少吃一塊。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被清越當做空氣的老頭怒了,伸出手揪住她一隻耳朵。
    “痛痛痛。”清越一張臉皺成一團,“休尹,我好歹也是病人。”
    “哼。”休尹鬆手,又念她一句,“活該。”
    “好啦好啦,我活該,”清越吃掉最後一塊點心,對著氣呼呼的休尹晃晃空空的盤子,“休尹,沒有了,話說月河的手藝真是好哎,休尹你撿到寶了。”
    恰好趕上月河提著食盒過來,笑吟吟的將新做的糕點擺上桌:“喜歡的話,我就多做些過來。”
    “真的?”清越兩眼放光,“月河,你真是好人。”
    “不要太寵她。”休尹老頭相當不滿。
    “哪裏的話。我正好閑著,她喜歡,我就多做些。”束月河抱過花借,輕輕順毛撫摸胖貓,胖貓一臉滿足,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叫聲。
    “老頭子,跟小莫一起的那個。。。。。。”
    “看著眼熟?”
    “嗯,與其說眼熟,不如說我認識她。”
    “你當然認識,是她的女兒,和那個人的。”
    “她還是生下來了?”早知道會這樣,她一向殺伐果決,決定的事從沒人能改變過,“怪不得我總看她眼熟。小莫知道嗎?”
    “她從不在意這種事,尤其。。。。。。”休尹老頭驀地止住話,轉向清越身後的某人,“你怎麼過來了?”
    “這是我家,有哪個地方我去不得?”莫真琪白他一眼,順手撈了清越一塊點心。
    “我的。”清越一邊牢牢護著,一邊騰出眼來瞪她。
    “老頭,我們明天出發,去幫我收拾行李,還有藥。”
    休尹罵罵咧咧走了,束月河也起身告辭。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小莫看著清越狼吞虎咽,“你認識青瓷?”
    “不認識。”我認識她娘,還有她殺千刀的爹。
    “我聽休尹說了,”清越終於咽下所有的甜點,拍著鼓囊囊的肚子滿足的歎息,“據說你要找寶藏?還是傳說中的軒轅氏?”
    “嗯。”
    “總不會是突然想做大財主吧?”那後院那些也足夠了。
    “不是,隻是無聊,所以找些事來做。”
    “就順手拐帶了那些人?”帝都早已鬧翻了天,清越也是剛剛知道,前些天見到的那些人並非一般權貴,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分分鍾滅了藥王穀——前提是他們找得到。
    “也不是,太無聊所以找樂子。”
    “據說剪瞳要嫁人了。”不過記得她好像挺喜歡鍾離家那個的,怎麼還是要逃婚呢?
    “嗯。”小莫明顯心不在焉。
    “小莫,”清越掙紮,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她。
    “嗯。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哎?”清越詫異,到處找鏡子。她表現的這樣明顯嗎?都能在臉上看出來了嗎?
    “那麼,小莫你還好嗎?”
    “我今年二十一歲,”小莫對她笑,眼神清亮,“我找了他五年,五年裏沒有一點音訊。我幾乎走遍了所有的地方,卻連一丁點他的痕跡都找不到,我隻安慰自己說可能隻是錯過了。休尹說如果做錯了隻要道歉就可以,隻要對方原諒就不算錯。我隻是想向他道歉,可我找不到他。我不相信他死了,因為他向我承諾過絕不會死在我前麵,絕不會留下我一個人,我就相信他沒死,可是他不要我了。”這世上我在意的隻剩他,他卻不要我了。我把自己變成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瘋子,可是他不要我了。
    莫真琪眨眨眼,幹澀疼痛,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早在五年前那場大火裏,她的一切就都被燃燒殆盡了。
    休尹說,人不是神,無法看得長遠,所以隻能學會不去懊悔。因為看不到這一刻所做的選擇會對未來產生怎樣的影響,所以不能後悔。若是錯了,就承認錯誤然後彌補。而彌補不了的那些東西,則會提醒以後的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人就是這樣才能活著。
    可是,還是會後悔啊。後悔為何當時沒有抓住,所以那些重要的人全部離自己而去。後悔得半夜裏都會驚叫著醒來,心痛難忍,卻仍舊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後悔得,恨不得當時死掉的,是自己。
    清越突然覺得難過。認識小莫這麼多年,從沒見她這麼軟弱無助過。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清越將自己冰涼的手指疊在小莫同樣冰涼的手指上,企圖用那些許的微熱溫暖她,“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個人還活著,小莫。”
    “你的軟肋,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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