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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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陰沉的厲害,漫山遍野都是霧,自打進了山,似乎就沒再見過太陽。
    清越護住身後幾乎與她等高的巨大包袱,警惕的嗅了嗅。空氣很潮濕,濃重得幾乎凝滯,帶著某種奇怪的味道。
    似乎是花的味道。清越嘖嘖出聲,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她好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便循著那味道一直走,直到腦袋撞上一扇門。
    “唔,好痛,咦?有人住在這裏嗎?”這樣偏僻且陰冷的地方,住在這裏的人準是腦袋有問題。
    “有人嗎?有人在嗎?”是什麼人呢?真是奇怪,就算隱居也會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吧。清越仔細的打量著那處奇怪的宅子。挺幹淨的,似乎有些年頭了,但門前沒有枯葉,應該是有人打掃過,門頭上有一方陰陽鏡,似乎被什麼人開過光,看起來挺厲害的。清越收回好奇的眼神,被門縫後一隻陰森的眼睛嚇了一跳:“有,有人住的哈。”哈哈,幸好不是什麼不好的東西。
    “那個,老伯?”清越仔細打量一下,小心翼翼開口,“我在山裏迷了路,天又黑我又餓,可不可以在這裏借宿一晚啊?”
    那隻眼睛陰森森的打量著她,無比警覺。半晌,那隻眼睛說話了,很沙啞低沉的老頭的聲音:“我去向我家主人告知一聲,請稍等。”
    他去了很久,久得清越以為自己會餓死在門外,或者被什麼奇怪的東西吃掉。清越咯咯笑,這麼無聊,來個什麼東西陪自己玩兒也可以啊。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清越正踩在房梁上,試圖把那個陰陽鏡摘下來,見有人來,慌張的跳下來,撓撓腦袋:“不好意思,我有些無聊。哎?”
    來的人不是那個老頭,而是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麵容普通,墨發微霜,穿一件廣袖布衣,袖口沾著些微的墨跡,清雅的像塊玉石。明明是這樣一個普通的人,清越卻無法移開雙眼。
    “咳,”對方輕咳一聲,喚回清越遊離的神誌,“姑娘?”
    “哎?啊,不好意思,”清越臉不紅心不跳,“我在這山中迷路了,想在這裏借宿一晚,額,我可以付錢的。”雖然現在身無分文。清越笑嘻嘻,依舊臉不紅心不跳。
    “福伯剛才已經說了,借宿可以,銀子就不必。”對方笑笑,越發顯得溫潤如玉,“隻希望姑娘不要嫌棄。”
    “咦?哪裏哪裏,我隻要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就好,總比露宿野外要好得多,”清越吸吸鼻子,“對了,府上有人生病嗎?”
    “。。。。。。姑娘為何這樣問?”
    “你身上的藥味很重,”清越將隨身的小包拉開,“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很不錯的大夫呢。”
    “不必,來者是客,豈有讓客人忙碌的道理。我已讓人準備房間和食物,不足之處還望海涵。”對方讓開路,“福伯會帶您過去。”
    “你太客氣了,哈哈,哈。”清越訕笑著,扛著巨大的包裹進了門。
    很普通的房子,但是大的離譜,長長的走廊曲曲折折似乎看不到盡頭。在清越餓的腳下發軟時終於到了住處,卸下包袱就趴在床上動彈不得。
    “姑娘,在前廳用飯,未到時辰,還需請您稍等片刻。”福伯招來一個婢女模樣的人,“梅香會在此照料您,老奴先退下了。”
    無人應聲,福伯抬頭,清越已經睡熟,口水橫流。
    晚飯時,清越見到了蕭墨白的夫人。
    嗯,怎麼說呢?清越多看了對方兩眼。路上來時她便向梅香打聽了,知道今天見的那個人是房主,姓蕭名墨白,曾在朝為官,為人恭謹且有才幹,頗得聖上歡心,隻因夫人身患頑疾,辭了官,又因大夫說夫人的身體受不了強光,他便搬到了這深山中。能讓一個曾叱吒黑暗官場的人做到如此地步,清越一直以為對方會是個絕世美人,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她便失望了。蕭墨白的夫人曾夜闌,的確漂亮,卻稱不上是絕色,而且因為常年病著,麵容蒼白,鬢發微霜,唯有一雙眼仍能看出年輕時的靈韻光彩,卻也像蒙上了一層霧氣——那是人之將死的預兆,這個蕭夫人,怕是要油盡燈枯了。
    清越小小歎口氣,見多了人的生離死別,她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隻因為那是別人的人生,所有悲歡離合陰晴圓缺,都是別人的,至始至終,與她無關。
    許是見她心不在焉,蕭夫人難免不開口關心:“姑娘,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沒有沒有,我都吃了三碗飯了,怎麼會不合胃口?”所有的飯食都很清淡,清越吃不大慣,隻是現在寄人籬下,不好多說什麼,便一邊想著龍鳳樓的水晶蝦餃,紅燒肉,鯊魚皮雞汁羹,鳳尾魚翅,一邊流著口水吃下三碗白飯。
    “是嗎?”曾夜闌微微頷首,看穿了清越的小心思,卻也不點破,“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清越。”
    “清姑娘,我親手做了些點心,不介意的話,可否賞臉嚐嚐?”
    幾碟點心被推到她麵前,一個個精致無比。清越幾乎立刻化身為狼:“不介意不介意。”撈起一塊點心就塞進嘴裏,啊嗚,好吃的舌頭都要融化掉了。
    吃掉了所有的點心,清越滿足的拍拍肚子:“啊啊,好好吃,蕭夫人你手藝真好。”
    “哪裏,清姑娘謬讚了。”
    “我不是清姑娘,我叫清越,不是姓清,你叫我清越就好。”
    蕭墨白坐在一邊喝茶,不動聲色,溫雅的笑著,眼神溫柔,卻至始至終都停留在蕭夫人曾夜闌身上。
    清越暗自腹誹,若是蕭夫人真的命不久矣,蕭墨白會怎麼樣?莫名的,清越有些想知道答案。
    夜已深,清越在床上翻滾。晚飯前睡太久了嗎?明明吃得很飽了,她卻一點都睡不著。想起來走走,又覺得不太好。誰會沒事大半夜起來散步啊?萬一嚇著人怎麼辦?嚇著其他東西就更不好了。
    清越平攤在床上,思量著數什麼東西能讓自己睡著。
    蕭夫人做的點心真是好吃,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得到,她的身體不好,若是再讓她下廚,蕭墨白會不會忍無可忍把自己扔出門啊?清越頗為遺憾,舔舔嘴唇,空氣裏似乎都是點心的香氣,清越忍不住流口水。
    似乎真的有什麼味道,清越使勁吸吸鼻子,像是花的味道,又像是蟲子的味道,好像還夾雜著血腥香的味道。
    清越翻身下床,順著香味一路過去。
    “咦,怎麼到湖邊了?”到了夜裏霧更重,幾乎看不清路,清越摸到欄杆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真是的,掉到水裏就糟糕了。”
    清越閉眼,在心裏默念一個咒,睜眼時,霧已消散許多,能看到湖中心一個小屋裏隱約透出光來。
    好奇心與羞愧感決戰,完勝的好奇心催促著清越向前。
    越是靠近那間屋子,血的味道就越重,蟲子的味道反而淡下去,轉變為一種奇怪的味道,腥香的,很熟悉的味道。吃得太飽,大腦似乎也不會轉了,清越隻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聞到過。
    “明明是很熟悉的,那個那個,什麼來著。”清越抱頭,無比痛苦。這世上最討厭的事就是吃飽了以後動腦子。
    “誰?!”清越動靜太大,招惹到了屋裏的人。燭火瞬間熄滅,一把劍帶著寒氣架在了清越脖子上。
    “啊,想起來了。”就說吃飽了不宜動腦子,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味道與殺氣時,清越瞬間記起那種熟悉味道的來源,“藥王穀!是藥王穀的九輪草和子母蠱的味道!”
    “你,你為何知道?!”黑暗中浮現出一張臉來,赫然正是蕭墨白,褪去白天溫文爾雅的模樣,現在的蕭墨白一手執劍,眼中的煞氣令人不寒而栗。
    “哎?我說了我是大夫啊,這幾味藥,我自然聽過。”清越訕笑著退後,開玩笑,她現在一不小心小命就沒了,不逃她是傻子。
    頸上的劍更貼近幾分,攔住了她的退路:“藥王穀百年前就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你又從何而知?九輪草與子母蠱極其罕見,你一個小小的普通大夫又從何而知?若不說實話,你便休想離開此處!”
    “好吧好吧,我交代,”清越無奈,她現在的身體實在不宜再受傷,療傷也是很麻煩的,“我的確是大夫,藥王穀休尹是我師傅。”清越在心裏哼了一聲,該死的休尹老頭,一百多歲了還占她便宜。
    執劍的人遲疑了一下。
    清越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柄閃著寒光的劍推到遠一點的地方:“子母蠱和九輪花,都是小莫給你的吧。”九輪花就算了,子母蠱那樣陰狠的東西,小莫怎麼可以輕易給人?
    “是,是莫大夫給的,”似乎是確定了對方的身份,蕭墨白收起了劍,雙手合十向她道歉,“不知是恩公的朋友,多有得罪。”
    “哪裏哪裏,是我冒昧。”清越心虛,話鋒轉向屋裏的東西,“我能看看屋裏的東西嗎?”
    “這,可以,這邊請。”蕭墨白遲疑一下,還是讓開身。
    屋中跟她住的沒什麼不同,蕭墨白從屏風後抱來一個盒子,打開,正是母蠱通紅肥碩的身體。
    子母蠱,本是千年前鳳凰一族的蠱術,將子蠱種入人身,用另一人的鮮血喂養母蠱,二人便可分享同一命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陰損的法子,以前多被皇家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使用,以求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死,曾被明令禁止,卻還是有大把無辜的人折命於此。直到百年前鳳凰族滅,才算是真正滅絕,誰知。。。。。。
    “你把它養的挺好的嘛,”清越戳戳那隻蟲子,“第一次見到有人心甘情願種下這個。她有十歲了吧?”那便是二十年,難怪,蕭墨白不過三十一二歲,身體卻已過半百。
    “是,十年零兩個月。”
    “十年,對你而言很長了。”清越戳醒了那隻蟲子,對著她笑得極其燦爛,“蟲子,我送你去死好不好?”
    “清越姑娘。”蕭墨白大驚失色,卻不好上前阻攔。
    “我開玩笑的,”清越不笑了,無比正經,“與蕭夫人同命什麼的,怎樣都好,命是你的,你說了算。但是,蕭夫人陽壽已盡,實在不該留在這世上。你這樣背天逆命,下一世會不得好死的。”
    蕭墨白苦笑:“墨白隻求這一世能與夜闌白頭到老,下一世如何,墨白早已顧不得。”
    “哪怕賠上你的命?”
    “是,墨白不管下一世如何,隻知道,這一世若無夜闌,墨白便無理由活下去。”
    “值得嗎?若無蕭夫人,你也許會遇到更好的,比蕭夫人美一千倍,好一萬倍,花花人間,不比這陰冷不見陽光的山裏好嗎?”
    蕭墨白抬頭看她,神情嚴肅,無比鄭重:“這世間,夜闌隻這一個,別人再好,蕭某亦不屑。”
    清越被噎了一下,無奈的歎氣:“你這樣的傻子,我好久才能遇到一個。”上一次遇見這樣的傻子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太久遠了,記憶都不清晰了。但是,清越去看蕭墨白,不禁笑出聲,真不愧都是傻子,連犯起傻來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何況,清越撇嘴,下一世的事情誰又說得準,那個人都不管,她一個閑人又何必插手?不過嘛,清越咬破手指,擠出血來喂給那隻胖蟲子。雖說受傷了,但是這點血還是有的。眼見蟲子循著血的味道爬上她的手,清越把眉毛一橫,將那隻圓滾滾的蟲子扔回盒子裏:“知足啊,一滴就夠了,我的血很貴的。”
    “清越姑娘。”
    “啊,沒事,我不會收你錢的。”清越擺擺手,一臉無所謂。嘿嘿,我這樣幫你,可不可以讓蕭夫人再做回點心給我吃呢?不會拒絕吧?
    “還有這個。”清越攤開手掌,掌心一粒小小的珊瑚珠,清香無比,“這個給蕭夫人。我不能給她續命,但最起碼能讓她見光。”十年未見太陽,又是借來的命,蕭夫人虛弱無比,連下廚這樣簡單的事都足以讓她昏迷半日。
    蕭墨白七尺男兒,這時竟也紅了眼:“多謝姑娘。”
    “不客氣不客氣,蕭夫人的手藝很好,這算是謝禮吧。”呀,口水好像流出來了,清越連忙伸手去擦。幸好沒有,不然臉就丟大了。“很晚了,我去休息,就不打擾了。”
    這個身體負累實在太多,那樣細小的傷口,不用術法就無法愈合,刺刺的疼。懶得結印,清越打個哈欠,睡覺睡覺,累死個人了。
    第二天起床,清越鬱悶,昨天到底做了什麼夢啊?為什麼枕頭上一片口水印啊?清越撇過頭,忽略梅香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哼,哼哼,看不見看不見。
    早餐依舊清淡,清越想著龍鳳樓的八陣包子,蝦須酥,東坡肉,百塘龍骨,吞下了兩碗粥,三個肉包,還有不知道的什麼東西。
    蕭夫人在,精神不錯,笑眯眯的看著她吃,不知不覺,自己也吃了不少。蕭墨白不在,清越問,蕭夫人隻是笑,不答。
    早膳後清越便急急地出門,背著那個巨大的包袱。出門時發現蕭墨白已在門口,手裏提著不小的食盒,麵上有些尷尬:“這個,這個。。。。。。”昨天便知道這位恩人喜歡夜闌做的糕點,卻不忍心再讓夜闌勞累,便自己親自下廚。這種事,額,這種事,他一個大男人,確實有些尷尬。
    “啊,好香啊。”清越幾乎是撲過去的,“給我的?”
    “。。。。。。嗯,”蕭墨白依舊在別扭,“還望恩公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我最喜歡糕點了。”幾乎是搶的,清越將食盒抱在懷裏,“謝謝,真是太麻煩你了。”
    向蕭墨白夫婦道謝後,清越便繼續上路。一邊吃蕭墨白做的糕點,一遍考慮接下來的路。
    不久之後有大變故,雖說跟她沒多大關係,但是,啊,蕭墨白做的點心也不錯嘛。
    但是,清越暗下眼神,小莫,你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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