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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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月剪瞳,一行人不知該何去何從。開始的目的名為尋寶實為散心,隻是不忍心看剪瞳為情所困,而今目的達到,反而迷茫起來。
“不如去玉泉山,聽說那裏景致不錯。”末繼小心翼翼。
“這世間景致最好的是藥王穀,而且山大多都一樣,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還沒看膩嗎?”莫真琪白他一眼,依舊煩他半路擠上來,添了不少麻煩。
“那不如,回帝都?”末繼依舊小心翼翼,這世間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小莫的毒。
“我們才離開三個月,舟車勞頓,豈不是白折騰?”小莫瞪他,還不閉嘴。
“那不如回藥王穀?”末繼幾乎要哭,祖宗別再挑刺了。
“我們往前走,去姽嫿穀。”
“青瓷?”
“我想去。”青瓷直視她,無比堅定。
莫真琪鬆口氣:“你決定的事從不會改,我們就去姽嫿穀。”
姽嫿穀遠在大陸最西,一行人日夜不停趕路,三日也才不過走了一半路程。
三日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末繼一個大男人都已覺得吃不消,小莫才決定在燭然郡的一個小鎮停留休息。
才入子時,便有人摸進屋來。這種邊陲小鎮魚龍混雜,但能躲過她的酥骨香,且有這種高級的迷香,怕不是一般的小賊吧。
嘛,反正也不會活下來。莫真琪依舊橫在床上做昏睡狀。連著趕了三天路,怎麼可能不累?
不過打個哈欠的時間,那黑衣人便軟下來。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錚錚作響。
“真不愧是莫神醫,救人於無形,殺人亦於無形。”黑暗中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來,似曾相識,“我們隻是要拿回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而已,多有得罪。”
“我這裏,並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這個,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人手裏的,分明是所謂的軒轅氏藏寶圖,“這是主上要的東西,還望莫神醫應允。”
“我若不答應,你是不是要搶啊?”莫真琪皮笑肉不笑。
“您自然會答應。”
隔壁房間傳來打鬥的聲音,莫真琪沉下臉:“滾!”
“多謝。”那人消失的悄無聲息,若不是地上還橫著一具屍體,她怕是要以為剛才的事是這幾天勞累過度而產生的幻覺。
她並非是擔心青瓷,她認真起來連鍾離都不是對手。所以,當青瓷扶著末繼進屋時,莫真琪忍不住撫上跳痛的額頭。她就知道。
心裏有氣,包紮時故意用力繃緊,痛得末繼叫出聲,一張臉都扭曲起來:“小莫,你輕點,輕點,我的手臂沒被人砍斷,要被你給勒斷了。”
“活該。”莫真琪瞪他,吃飽沒事幹要英雄救美,這下成狗熊了吧?
“怎麼樣?”上官青瓷上前詢問,說到底,末繼替她挨了一刀。
“死不了。”莫真琪再瞪,那不知好歹的人已經蹭到了青瓷身邊,小心翼翼拉拉她的衣角,詢問她有沒有受傷。莫真琪無奈,真想給他一顆藥毒死他。
“是什麼人?小莫你有頭緒嗎?”上官青瓷坐下,將小莫故意繃緊的繃帶拆下來,又重新纏上去,自然,比小莫溫柔得多。
“衝著軒轅地圖來的,應該是沒事了。”百年前軒轅王朝覆滅,據說與鳳凰族一樣消失殆盡,但是二十年前的叛亂卻與軒轅餘孽有關,那麼,來得會是那些人嗎?畢竟,那一族的統治曾長達千年,就算再怎樣,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死絕吧?
“嗯,我們在這裏多停留幾天吧,他受傷了,需要修養。”
“不,我們現在就過去。青瓷,不止你,我也有問題想問她。”小莫再瞪受傷的人,極其不耐煩:“如果你跟不上來,我們就扔下你自己走。”欠下再大的人情,如今應該也還清了吧?
“小莫。”青瓷將手疊在她的手上,沒幹的血跡染上她的手,“別這樣說,他傷還沒好,再遇到那些人,他一個人應付不來。”
“我還能趕路,真的,這傷是小事,你看,沒事了。”末繼趕忙站起來活動手臂,以證明自己完好,結果抽動傷口,痛得他臉扭成一團。
莫真琪哼一聲,不再理他們。
結果還是耽擱了兩天。
到姽嫿穀,已是十天之後的事了。
莫真琪早早就遣青鳥來報信,所以門口便有人相迎。
卻沒想到是歌鳩。
“你說有貴賓,可不得我親自來。”歌鳩說著話,眼卻去看青瓷。
真是像,若不是她就死在麵前,怕真要以為是人死而複生了。
上官青瓷也在看她。明明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臉並不相似,她卻莫名的能從歌鳩身上找到那個人的影子。她身上沒有熏香,隻有一股淡淡的桃花的香氣。穿一席廣袖白衣,裙裾長長垂地,袖口上紋著繁複的花紋。長發隨意挽了個髻,傾泄了整個後背。她未施脂粉,一張臉卻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半百。
像極了那個人的模樣。
她若是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嗎?青瓷有些恍惚,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張臉。
那張臉笑得無比溫婉:“寒舍簡陋,請莫要嫌棄。”
真真是謙虛了。雖隻有兩處院舍,但風景秀麗,滿園桃花;屋內亦是,擺設不見得有多名貴,但每一處都用盡心思。不至奢華,卻足以讓末繼咂舌。
這便是,她生活過的地方,她的摯友,她曾經的,家,嗎?
滿園的桃花盛開,花開花落,婆娑成景。
她也曾,看過這些嗎?
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是她曾經住過的房間。我想,你會喜歡。”青瓷回頭,眼神清亮。
“我以為你會落淚。”真不愧是她的女兒,倔強如斯。歌鳩搖首歎息。隻希望她的命,不要像她娘那樣才好。畢竟,最壞的都已過去。
“她最喜歡桃花,所以穀中隻有桃花。她最喜歡花開的燦爛,所以我便用了秘術,讓穀中的花不會凋謝。”然而人命輕賤,還不如一株花開的久。
“你很像她。”雖然並沒有見過她幾次,但是——青瓷去看歌鳩,正在喝茶的女人微微翹起唇,眉眼柔和。為數不多的見麵,她留給她的,就是這樣的表情。
“我?”歌鳩撫上自己的臉,詫異:“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有些像,倒是你,”溫熱纖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歎息,“看著你,就像看到了她。”仿佛時光從未變過,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年,每日憂愁的,不過是嚴厲的師傅和難纏的課業。
是了,作為她的女兒,最終留給她的,隻有這相似的皮相了。
這一生,她隻見過那個人三次。因緣巧合,她從未開過口叫她。
娘。
第一次,在她出生之時,她應該見過。那人生下她,卻倔強的不肯看她一眼便匆匆離去,將她留給了舅舅照顧。一去三年,杳無音訊。
第二次,是在三歲時。她還太小,記憶模糊。到最後記得的,是那人指尖冰涼的溫度,唇角的笑意,和離開時決絕的眼神。
第三次,是在舅舅的書房,偶然闖入時見到的畫像。畫裏的少女十六七歲的年紀,眼神清麗倔強,有著與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從此以後,再沒見過。她所有有關那個人的記憶,終結在那時。死去的人一直以那個模樣活在記憶裏,久了,有時會恍惚的想不起那張臉來。然而銅鏡裏會映出她的臉來,就如同現在這樣。
有時候,喜歡極了自己像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可以從自己身上找到她的影子。
但有時候,也會厭極了自己這張臉,陷在不知自己是誰的困境裏,不可自拔。
青瓷顯然心不在焉,小莫也是,一頓晚飯吃得末繼鬱悶無比。
兩個人都是見過歌鳩以後變得不正常的,莫不是這女人,是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一次未得手又來取他們性命嗎?不像,小莫似乎和她認識,不應該不知道的。莫不是妖怪?末繼偷偷去看歌鳩。哪有人五十歲是這個樣子的?看起來不過三十歲而已。
頭痛。末繼鬱悶,連飯都吃著不香。
飯後,小莫拉著歌鳩出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了哪兒。青瓷也晃著神出門,跨門時還不小心絆了一下,要不是末繼眼尖腿快,絕對會摔在地上。
“謝謝。”青瓷依舊沒回過神來,就那樣晃著出了門。
末繼不放心,一路跟著。
晚上起了薄霧,襯著滿山的桃花,倒似仙境一般。
末繼幾乎要醉在桃花的香味裏,眼睛卻一步不落地跟緊青瓷。
見她停在一株桃花樹下不動了,末繼也停下。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末繼卻覺得她在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地方。末繼知她對誰都是溫和有禮的,私心卻覺得那天那樣的笑,她隻給自己一個。她於他而言是特殊的,末繼隻是這樣想,所以不想她不開心,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想要獨占她那樣的笑容,想要她隻那樣對他笑,任何人都不行。接觸不過三個月,末繼卻發現自己舍不得離開。一想到某天她會回到她來的地方,和她一輩子都再無交集,哪怕隻是想想,末繼都覺得痛,比任何一次受傷都要讓人難以忍受。心裏有個洞,把所有的東西都漏下去了,隻留下風。
怎麼辦。末繼咬著牙,眼睛依舊停在青瓷細瘦的背上。
青瓷卻慢慢蹲身去,背影微微顫抖,潔白的裙裾落在地上,染上不少塵土和花瓣。
末繼大駭,忍不住衝上前去,卻見那人抬起頭,無聲的淚流滿麵。
“怎,怎麼了?你怎麼哭了?”震驚到極致,末繼也顧不上別的,擁住青瓷顫抖的肩膀,聲音也發起顫來,“是不是那個歌鳩欺負你了?我就說她絕對有問題,那麼大年紀卻長成那樣,不是妖怪是什麼?青瓷,你別害怕,我也不怕他,我們馬上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好不好?我帶你去我們那裏,大家一定會喜歡你的,好不好?青瓷?我們現在就離開好不好?”他一定是病了,要麼就是瘋了,心髒又驚又痛,幾乎都不會跳了。
“什麼?”青瓷卻一臉迷茫,抬手去摸自己的臉,“我怎麼會哭?”從三歲起就沒再落過淚,手心卻是濕潤的。
然而擁著她的那人卻像是沒聽到,依舊喃喃自語:“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體溫透過衣服絲絲扣入身體,暖得像是在夢中,青瓷隻覺得安心。
擁著她的那人還在喃喃自語,身體與她的相貼,似乎抖得比她還厲害。然而那雙手卻擁著她的肩,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可以清晰的聽到他心跳的聲音,強勁有力。
這個人,總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青瓷模糊的想到。
第二天醒來是在房間,棉被整整齊齊地從頭蓋到尾。青瓷不由得想笑,扭頭發現罪魁禍首歪在桌上,睡得死死的。邊上一盆水,水裏還有未化開的冰塊,末繼的手指泡在水裏,被泡的皺起來。
昨天似乎有哭過,可是眼睛並沒有腫起來。青瓷去握住末繼的手指,冰涼的。
相比她,小莫的情況似乎更糟糕一點。不知歌鳩昨天帶她去了哪兒,早飯時她沒出房間,青瓷敲門,小莫也不見她,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還有,青瓷垂下眼睫,歌鳩不肯告訴她那個人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生下她又扔下她,為什麼三年後又回來,三年裏發生過什麼,為什麼她會死。還有她的父親。能夠讓那個人心甘情願生下孩子的,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可是歌鳩不願說。她隻是慢慢的喝著桃花茶,眉眼閑淡。
她說,時候未到。
她說,那個人隻想她平安長大。
她說,總有一天,她自然會知道所有。
等到什麼時候呢?臨死前,還是死去後?等到所有人都離她而去了嗎?
這世上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