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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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的身子在丹藥作用下,像個大皮球,服完藥後彈得高高的,晝夜宣淫無度。墜落後則加速衰朽,逐漸發展到半天不服藥,就無法挪動臃腫軀體的地步。丹藥榨幹了老皇帝本應留給將來的精力,放縱讓老皇帝的雙腿腐爛流膿。太醫不敢說不吉利的話,唯唯諾諾地勸老皇帝清心寡欲,少服丹藥。老皇帝自然一次也沒聽過,他老了,所信任的,除去伺候他四十年的小福子,也就隻剩下那些可與神仙對話的方士。太醫們每次看完診退出寢殿,走在出宮的路上,嘴巴縫線一般沉默,寂寂寥寥,唯有鞋底踩在石磚裏發出冰冷的回響。
他們嘴上不言,心中同時盤旋著一個陰濕壓抑的聲音——
皇上的日子快到頭了。
躁動的氣氛在朝廷裏暗湧。老皇帝時日無多,一旦駕崩,新主即位,勢必剪除異己,重用親信,大幅度調整京都政治格局。去留升貶,前程命運,全係在那位未可知的新主之手。朝中官員人心惶惶,沉不住氣的,傾倒家財,活絡走動,不敢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時下勢力龐大,能夠一爭高下的派係,主要有二:一派擁護太子玄澤繼承正統,一派力挺四皇子玄焰坐上龍椅。
徐家祖輩追隨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榮光顯赫,祖孫三代名將輩出,在朝中很有威望。徐家以誓死效忠皇權而擁有如今權勢,恪守禮教綱常的正統,堅定明確地站在太子一側。承穆的父親和兩位哥哥,隔三差五就要到太子殿裏去議事,太子也常常躬身到徐家來,待在門窗緊閉的書房裏,一商討就是大半天。承穆有時也被拉著參與,對玄澤的印象就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八字,不管對誰,總是一派斯斯文文,和和氣氣。
承穆不得不承認玄澤是個好太子,甚至是個好人。可是……
“可是,好人,好太子,未必能做好皇帝。”青兮嘴巴裏塞著糖葫蘆,一針見血地指出承穆描述不清的困惑,“做皇帝的,必須夠狠,夠毒,下得去手,做得了主,拍得住板。當然,腦瓜還得絕頂聰明,比誰都要反應快,城府深,才能把一幫子心懷鬼胎的群臣耍得團團轉,而不是反過來被群臣耍得團團轉。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身體要好!倘若一坐上龍椅就樂得嗝屁,前麵說的一切化為烏有,免談!”
青兮說這番話時,正走在人潮湧動、熱鬧喧囂的街道上。
元宵節的夜晚,是京都一年裏最火熱的一個夜晚,彩燈壘成燈山,火樹銀花,錦繡交輝,遊人攢動街廊,歌舞百戲,鱗鱗相切。青兮與承穆在一起快兩年了,見到這麼好的夜晚,兩人都按捺不住,像普通的小情侶一般,約起會來。
若說有什麼不同,人家男女約會,恩愛顯而易見,牽手摟肩,卿卿我我,平時不敢做的出格舉止皆在節日狂歡裏默許。可是他們,即使約會,也必須克製地維持一副朋友的模樣。
每人都會有遺憾,青兮自我安慰,我能遇到承穆,得到承穆的感情,就是最快樂的事情了。這點小小的遺憾,算什麼呢。
青兮神思已飄到兩人的愛情裏,承穆卻還沉浸在他先前的話語中,雙手抱在胸前,用疑惑的口吻問:“太子勤勉好學,心地善良,懂得仁慈愛民的道理,聽聞民間百姓疾苦,會憂愁傷心得落淚。這麼好的太子,怎麼不會是好皇帝呢。”
“呆子!”青兮敲他一記爆栗,“你打這麼多年仗,怎麼還不明白其中道理?北邊如今的安穩怎麼來的,可不是靠善良感化拓跋氏,而是靠著一場場硬仗,踏著血流成河的屍體取得!太子的確仁愛,但失之於仁愛了!他心慈手軟,缺乏雷霆手段,怎麼讓朝臣畏懼?朝臣不能畏懼,就敢擅權弄政。權臣如虎,老虎下麵又養出無數的跟班,嘍囉,為非作歹,橫行霸道。到時候,皇帝天天哭去吧,哭死他,也於事無補!”
青兮說得太過直白。承穆猛然意識到,他們還走在街上,談論這麼敏感的話題實在很不合適。連忙提醒:“好了,青兮……”
青兮卻說得起了興,搖著冰糖葫蘆繼續發表宏見:“照我看,四皇子還有那麼點樣子。雖然我沒怎麼跟他打過交道,但根據我的觀察,這人心思很不一般,不管做什麼,都不動聲色,出奇的冷靜,叫人根本捉摸不透。我打賭,他一定是絕頂厲害的人物,比現在追隨他的那些人以為的還要厲害。他若當皇帝,沒準能夠締造一代盛世——”
青兮的嘴巴忽然被乘穆嚴實捂住。
青兮“唔”一聲,被承穆硬生生堵掉即將衝出的聲音,睜大眼睛往前方一望,赫然見到一個湖藍錦緞長袍的年輕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眉目英挺,不笑而天生一股威嚴,笑起來,則於威嚴之中,平添魅惑的邪氣。
不是別人,恰是被青兮大喇喇議論的四皇子玄焰。
玄焰朗聲笑道:“徐大人,應大人,好巧。怎麼,你們在逛燈會?”
“是,四皇子。”承穆垂下手,謹慎地作答。心中暗想著,也不知四皇子聽見青兮說了多少。
“我也在逛燈會。”視線在兩人臉上逡巡一番,“可惜,我孤孤單單,隻有一個人。”
“一個人好啊!”青兮撫掌一笑,“四皇子您可以買一壺酒,坐在花間樹下,邀明月清風作伴,不比跟臭烘烘鬧騰騰的人湊在一塊,來得舒心愜意!”
青兮一句玩笑,漫不經意地帶過了之前敏感的政治話題。玄焰看他一眼,笑道:“應大人所言極是,不過玄焰覺得,若有佳人陪伴,想必更好。”
承穆冷冷地蹙起眉。青兮雖然常罵他是呆子,但他並不是真的呆子。他與青兮有了那層關係,對男人與男人的曖昧敏銳很多,四皇子望向青兮的眼神,以及對青兮說話的語氣,都讓他感到深深的不快。
青兮察覺承穆驟然轉寒的氣息,拍了拍承穆的肩膀,咧嘴笑道:“四皇子想要佳人,那是暗示我們這種臭烘烘鬧騰騰的男人要知趣,趕緊閃開,不打擾四皇子的雅興啊。四皇子,我們懂的,您逛著,我們先走一步了!”
說罷,一扯承穆袖子,大邁步地離開,轉瞬便被湧動的人潮吞沒了。
周遭人聲喧嘩,轟轟炸炸,承穆始終冷著臉一言不發。兩人穿過亮如白晝的街道,來到燈火闌珊的小巷,青兮轉過頭,正要尋話來哄承穆,身子猛地被承穆抵在牆上,後腦勺被扣住,承穆一低頭,霸道地吻吮他的唇舌。
承穆吻得強勢,舌頭攪在青兮口腔裏,纏住青兮的舌,激烈而狂熱地糾纏。青兮的嘴唇被承穆封死,身體被承穆緊壓,憋得喘不過氣來,扭動著,卻被承穆越發熱切地占有。瘋狂的熱吻不知持續多久,承穆放開青兮時,青兮一張臉蛋紅得滴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癱軟在承穆懷中。
承穆把他用力緊摟,咬牙囑咐:“以後不要跟那個四皇子接觸,盡量避開他,別跟他多說什麼話,更別衝他笑,知道嗎。”
“哦……”青兮還沉浸在剛才纏綿的吻裏。承穆承穆承穆,他心中隻有一個承穆。四皇子關他何事?
“應青兮,你知不知道?”承穆語氣一重,突然發了狠。
“知道知道知道!”青兮急忙小雞啄米地點頭。見承穆板著一張臉,眸光又暗又沉,很不高興的樣子。雙手一繞,整個兒攀到承穆身上,蹭著承穆頸部:“好承穆,你別生氣。你生氣,我心肝兒疼……”
承穆被他不正經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神色緩和下來,撫摸青兮柔順的烏發,認輸似地歎道:“應青兮,我上輩子欠了什麼債,這輩子要來還你……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