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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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在臨河歌樓,青兮乏味地與同僚喝酒閑敘,承穆拽扯他堂弟闊步離開。兩人一個留,一個走,同樣的受人矚目。少年得誌,前程似錦,正是如花燈一般燒得璀璨的年華。
眾人都曉得他倆有芥蒂,青兮表現得更明顯些,遇到承穆,總要不冷不熱,似笑非笑地揶揄刁難幾句。每有朝廷諫議,也故意高唱反調,承穆被青兮為難得沒辦法,麵上依然沒太多反應,隻是抬眼看看青兮,輕歎:“應大人,你饒過在下吧。”再不說其他。承穆越如此,青兮越是憋悶火大,像隻被刺怒的貓兒,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纏住承穆,就不肯隨了他的意願去。
承穆越避,青兮越追。一個殺伐場上威風凜凜的將領,竟被一個十指不沾陽春雪的書生捉弄得手足無措。旁人道承穆雖有大將之才,但不懂為官之道,終究比不得青兮的機巧變通,狡慧多智,故被壓在下風,一物降一物。眾人都這樣說,朝野都這樣傳——可是,誰能敏銳地察覺真相呢。
最先察覺真相的,大概是青兮的貼身侍從橋語。
拓拔野衝被承穆一刀斬於馬下,拓跋氏內部大亂,一個年輕的新王從混亂中誕生,以鐵血政策平息各部爭端,厲兵秣馬,大舉進犯我朝邊境。皇帝已老,這兩年偏信方士,求仙問道,日夜橫在煙籠霧繞的榻上,左右摟抱童男童女,夢中生死歡笑。突然間北方告急,城池失守,一幫朝臣連夜等候在議事廳外,焦急萬分。內侍太監碎步走到榻邊,向老皇帝細聲報告。老皇帝艱難地撩開一點眼皮,說:“唔,大晚上的,朕沒宣見,都鬧哄哄跑來做什麼。你出去說一聲,讓他們都回去趕緊歇著吧。北部戰亂——沒事,不是有徐承穆嗎。讓內閣擬個詔過來,叫徐承穆帶兩萬兵馬打仗去吧!”
說完,撐不住地眼皮又粘合起來。老皇帝翻個身,繼續與童男童女狎戲,臃腫的身軀模糊在繚繞滿室的奇異香霧裏。
承穆後天出發。
青兮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寫字,沒寫幾字就揉成紙團砸到牆上,出行,剛抬腿出門就喊困啊累啊天氣不好啊不想動了,吃飯,最愛吃的清蒸鱸魚被他嫌棄得連死魚都快垂淚……這一切橋語都看在眼裏。夜深人靜時,青兮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幹瞪眼,橋語端了飯菜酒水放到桌上,鬼鬼祟祟地趴在床頭,湊到青兮耳邊說:“公子,您晚飯沒吃多少,餓不餓呀。”
“沒胃口!”青兮語氣煩躁。
橋語笑:“我請來一位大人陪公子,公子您見到他,一定會很開心,然後就有胃口了。”
青兮一屁股坐起來,盯著橋語:“你請的誰?”
“公子很快就知道了。”橋語神秘地笑著,躬身退出去,衝站在門外的人說,“徐大人,您快進去吧。”
一聽見“徐”字,青兮腦袋立刻大了。待到見到那與自己勢不兩立的男人略顯局促地走進房中,青兮呆坐在床上,傻了眼,有半響沒說出話來。
橋語自外頭把門合攏。“噠”的關門聲,變成兩人心髒猛地一跳。
封閉的空間,對望的兩人,古怪的氛圍。
兩人沉默地吃飯,喝酒,筷子碰到碗碟,在靜謐裏戳出脆響。
承穆不自在地幹咳一聲,別過視線,低聲道:“我後天一早,就離開京都,往北去了。”
青兮有點犯傻。向來都是他胡攪蠻纏地非難承穆,承穆從來沒主動同他說過話。這一次,為何在深夜來到自己臥房,衝他說出這樣一句話?
青兮心跳加速。莫名的高興,說不清的緊張,隱隱約約的期盼,還有一絲揮不去的憂鬱。
“拓跋孤與拓跋野衝不同,是個有勇有謀的人物。這場仗,雖然人人都說我朝必勝,但我心中其實沒有十足把握。”
承穆無奈地一笑。青兮在見到承穆笑容時,驟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人第一次對自己笑啊!
“你既然知道難打,怎麼不在朝廷上說?”
“如今聖上,不願聽壞話,於是滿朝文武,盡用好話哄著。”承穆麵對青兮,這個總是為難自己的侍郎,居然掏出了從未對旁人說過的心底話,“說實話,有誰會聽呢?不光不聽,還有反效果,如今許多文臣視武將如猛虎,寫折子告狀的多如牛毛。若是一個忤逆聖旨,動搖軍心的罪名扣過來,我徐承穆吃不了兜著走了。”
青兮也知道本朝武將難當。賣命打仗,為國捐軀,最後到了朝廷裏,卻被一幫好逸惡勞,熱衷清談的文臣拚命打壓。想到這裏,青兮不由對自己總是為難承穆的行為感到內疚。
“哦,我今晚來這兒,是想請你原諒我。”承穆又笑了笑,“我有什麼地方做錯,惹惱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絕非故意令你不快。
青兮心中一陣悶堵。原來他為道歉而來……惹惱我?他是惹惱我了……可他到底做錯什麼,才會惹惱我?
“你討厭我嗎。”青兮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承穆一頓,垂眸,輕輕搖頭:“我不討厭你。”
胸膛裏一股意氣上湧,青兮借著酒勁說:“那麼,你喜歡我嗎?”
承穆愣住,拿刀都穩如泰山的手,如今持著筷子,竟微微發顫了。
一旦點破,心事放到明麵,青兮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破砂鍋問到底,“徐承穆,你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承穆倉促地一笑,“就像其他人一樣喜歡——”
“但在我心中,你與其他人是不同的。”青兮截斷他的話,看牢他,白皙秀麗的臉上暈染緋紅,“徐承穆,我,應青兮,喜歡你。”
承穆的身形在青兮的話語裏定格。青兮見他一副木頭似的模樣,一伸手摟過去,嘴唇貼住嘴唇。
柔軟似嬌嫩的花瓣,淡薄如月光的寶劍。花與劍相遇,在夜色裏,鋪滿一整個世界的艶麗色彩。
承穆怔怔地任青兮吻著,動彈不得,好似被驚雷劈中天靈蓋。青兮吻夠了,一抬腿,毫不顧忌地跨坐到他身上,挽住承穆脖頸,在咫尺的距離,深深地看住承穆:“你確實惹惱了我,你從來不理我,不管我怎麼搭理你,你都當我是個屁。你說,我怎麼可能痛快?徐承穆,我再說一遍,我喜歡你,我希望你也能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
徐承穆慌了,堅硬的表情轟然碎裂,“青兮,不行,你我都是男人,我會害了你……”
“我不怕!”青兮一臉倔強,秀美臉龐上平添淩厲之色,“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們兩個的事情,妨礙誰了,有什麼好怕的。你如果不想害我,就別再躲著我!不然,我明天就上朝請旨,跟你一起去打仗!”
承穆一時愕然。他聞到青兮身體裏散發的清新味道,感覺到青兮衣衫裏的單薄身軀,注視著青兮鮮豔如花的容顏……又聽到他這樣果敢、真誠,不顧一切的表白,他不可能不心折。他的身體,他的腦海,他的心,都被青兮占據著。可是,這一步邁出去,就是未卜凶徒。徐承穆,你比他年長,比他懂事,你真要為自己私心的愛戀,害了這玉琢一樣的人兒麼?
“你不準拒絕我!”好似察覺到了承穆的遲疑,青兮蠻橫地道,一歪腦袋,零零碎碎地吻他被風霜刀劍雕刻得深邃的眉眼。一瞬間,承穆的理智全線崩潰了,重重地一歎,用力回抱住身上的青年。
這一夜,兩人滾在一床被裏,像凶狠地小獸般,狠狠地、死死地纏綿。醒與夢分不清了,在最極致的一刻,青兮仰起脖子,痛得掉落眼淚,溺亡般地拿手不住拍打壓住他的強悍身軀。承穆黑眸裏的冷光盡斂,三月春雨的溫柔,撫摸他,親吻他,安慰他……青兮癡癡地望著,突然不覺得痛了,滿足的感受漫溢上來,淹沒他的呼吸。青兮想,就算他真溺亡在這春宵的滿足裏,他也心甘情願,至死不渝。
心甘情願,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