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可用茶？”青然小心翼翼地遞上茶盞。
    意遠放下手，淡然道：“不用。”眉心隱隱發燙，是封印感念到了同源法印的存在。
    這世間有同本君一般設封的法印？意遠垂目。
    青然捧在手中的熱茶霧氣彌亂。茶葉舒展翻浮，若桃花徐徐初開。可惜這套天帝【送】的新茶具，紋路是細細碎碎的玉白梨花。茶盞上的浮雕打磨得光滑玉潤，觸及卻還是硌手。
    ——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無論神魔妖人都受到所在世界的時間限製。例如凡人在天上呆一百日的時間，便同在人界生活了一百日。容顏年紀皆不會更改，隻是他回人界時，已逾百年光景。
    上古時候卻有個閑得慌的神琢磨出一個術法——流鏡術。將其施於一處，便可以在那地方以他界的方式計算時間。
    ——
    意遠天神的恒柯殿，就加持過流鏡術。
    天上的半月，是人間十五個年份。
    亦是恒柯殿的十五載。
    恒柯殿裏的【青然】，纖細身段拔高，清逸風姿更動人。
    ——
    失去部分記憶——亦或是遺忘了想忘記的一切的青然愈發跳脫，所有心情都平鋪直敘在一張臉上。若說先前的桃花妖恰似少年，當今的桃花妖就是純粹的小孩心性。
    “雪梨，我們去集市吧！”四百年來，從前的桃花妖不願離開桃花一步。
    “好。”雪魍離向眼前人笑。他喜歡桃花妖無憂無慮的模樣，卻總在自己勾起唇角的前一刹，想起桃花妖的開懷，是因為對從前釋懷。
    亦或是忘懷。
    ——
    他在做什麼？雪魍離自問。
    像計劃裏那樣以青然要挾意遠，他該不留情地封鎖青然的全部記憶，讓他陷入深眠——或是變成癡呆。為什麼偏偏留下了那些桃花妖珍惜的記憶？
    如今，就算意遠找到青然，發現他失去了一些記憶，還會讓自己解開那個封印麼？相知易，相守次之。世間最是難求的，不過是不曾背離，不曾傷過。
    ——
    又如何？
    雪魍離釋然微笑。街市上的青然忽轉身，眉目明朗地指向賣糖葫蘆的地方。
    “雪梨，我要吃。”
    ——
    “好。”
    ——
    桃林中，雪魍離扛著一把糖葫蘆。吃得不亦樂乎的青然抬頭，眸光忽閃，吧唧咽下嘴中冰糖葫蘆：“雪梨，我們種山楂吧！”
    ——
    “好。”
    ——
    桃花妖圈了塊地，信誓旦旦地把吃完糖葫蘆留下的竹簽插了一圈。隨後，雪魍離翻土，青然看著；雪魍離移木，青然看著；雪魍離施肥，青然看著；雪魍離捉蟲，青然看著。雪魍離澆水，青然變出塊瓢，偷偷舀了口水喝。
    第一年，雪魍離移來的山楂樹沒有結山楂。為了桃花妖有糖葫蘆吃，淮衾王日日上街去買三串糖葫蘆。兩串給桃花妖當零嘴，一串當日留著。
    桃花妖日日站在桃林之巔，吃著多裹了層冰糖的糖葫蘆，遠遠地看桃林外麵。桃花枝搖搖晃晃，桃花妖搖搖晃晃。冰糖葫蘆爽爽脆脆，最後留下的一串總是山楂最飽滿，糖漿裹得最好看的。
    桃花妖眼饞地看看手中糖葫蘆串，咽咽口水又放下，隻把竹簽攥得緊緊。他在搖搖晃晃的桃花枝上踮腳，固執地望著遠處——極遠極遠。固執地每天留下一串糖葫蘆——在第二天，自己吃掉。
    “雪梨，他什麼時候來？”
    雪魍離一愣，看著桃花枝上模樣滑稽的青然寬慰地笑。
    ——
    “快了。”
    ——
    第五年，山楂樹第一次結果，青然興致勃勃地偷了顆扔嘴裏。
    山楂沙沙澀澀，像一口吞了把藥渣子。桃花妖呸呸吐了幹淨，抓起手裏盤子上的桃花餅塞進嘴裏。雪魍離回頭，桃花妖皺著小臉，腮幫子一動一動，奮力咀嚼著一整塊桃花餅。
    雪魍離笑笑，無奈地搖搖頭。看桃花妖哭喪著臉，變戲法般從身後掏出三串糖葫蘆。
    桃花妖撲過來搶下糖葫蘆，嘴一刻不停地嚼著餅子。滿臉幸福地把糖葫蘆端詳半響，倏爾圓潤瞳子一眯。
    “雪梨雪梨！今天的糖葫蘆蘸了蜂蜜！”桃花妖雀躍舉起手中的糖葫蘆，一臉激動。
    雪魍離放下水瓢，傾身捏捏桃花妖的臉，露出不知何時學會的溫柔笑容。
    “我做的。”
    ——
    青然坐在桃樹的木枝錯落處，啃著糖葫蘆。
    嗯，個大味美，他很滿意。桃花妖呆呆地看著桃林外極遠的地方，呆呆地吃著蘸了蜂蜜的糖葫蘆。
    隻剩下一串。
    桃花妖垂誕三尺，終猶猶豫豫把糖葫蘆留下，繼續呆呆地看著桃林邊際外，很遠的地方。
    “雪梨，他什麼時候來？”
    ——
    “快了。”
    ——
    第十五年，結了滿樹紅豔豔圓滾滾的山楂。桃花妖忘記教訓，又徑自摘了吃。所幸山楂酸酸脆脆甜甜，直教人口舌生津。
    雪魍離在桃林架了口糖鍋，滾了十年蘸蜂蜜的冰糖葫蘆。
    從前的山楂從別處買來。今日的山楂，是桃林裏山楂樹上結的。
    ——
    “雪梨，山楂有桃花味！”桃花妖咋咋呼呼，扯扯雪魍離挽起的衣袖。
    雪魍離溫柔地笑。滾冰糖前，他將每顆山楂的皮挑開一道小口子，用花枝挑出核，小心翼翼滴進新釀的桃花蜜。
    “雪梨，這串好香！”
    雪魍離笑而不答。小心封好桃花蜜後，他把山楂放在蒸格裏，蒸格下是晾曬後的桃花。
    ——
    桃花妖捧著放冰糖葫蘆的桃花紋盤子，坐在桃花樹下用桃花堆砌的桃花軟墊上。抬頭，桃花枝把天隔斷。從花枝縫隙間透過的天色，和他坐在桃花之巔眺望到的天色，一般無二。
    盤子還剩五顆山楂，剛好串滿一支竹簽。
    桃花妖停下。對著沒串上的冰糖葫蘆眨眨眼。
    他舉起盤子，遙遙朝接桃花的雪魍離喊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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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梨，你吃不吃冰糖葫蘆？”
    ——
    雪魍離背影一頓。半響，偏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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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譴迫於眉睫。”魔族魔皇神色凝肅，陰翳雙目鎖定座下的淮衾王。
    “我知道。”
    ——
    “青然，我帶你去見塵遠笙。”
    “可好。”
    ————————————————周三放假更完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