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端後退一步，眼神帶著驚懼：“你……你殺了他？”
    顧花若冷笑：“對，我殺了他。”
    燕子端的神色讓他的心頭湧上一陣煩躁，而這種情緒似乎從他見到燕子端起，就已經產生了。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如果他想，自然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說出來；如果他想，自然也可以隨便編造一個拙劣的故事，反正也沒有人真的在意一個已死之人的真實死因。
    偏偏從始至終，他對每一個前來詢問的人，說出的都是這種最不假修飾的殘忍話語。
    仿佛看著來人那種驚疑交加的眼神，他的心裏就會痛快一些。
    仿佛親口說出這樣血淋淋的事實，便能夠壓製莫名的煩躁。
    至於隨之而來的那些痛楚，正如飲鴆止渴，早已無暇顧及。
    燕子端身子一抖，搖著頭看向顧花若：“不，我不相信……”
    顧花若冷笑一聲，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說：“他的屍首就埋在我住的院落裏，你……要不要去看？”
    他輕輕丟出最後一根稻草，眼見燕子端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燕子端的表情說不上是解脫還是痛苦，隻是眼神複雜地看了一會顧花若，便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燕子端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紈絝子弟，他的行為、他的想法，在顧花若眼中就像清澈的溪水，單純幼稚得一眼就望得見底。
    可是他這次卻看不懂燕子端最後的這種神情和眼神。
    無聲地，顧花若慢慢直起身子，唇畔勾著一絲冷酷的笑意看著燕子端的背影漸漸消失。
    顧申死了，天歆門裏與他素未謀麵的江湖人都為他惋惜，向來隻知道沒心沒肺地花天酒地的燕子端為他抱不平。
    偏偏與他一個影樓出來、朝夕相處的其餘十一個影衛卻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而使喚了他幾個月的自己，親手殺了他，卻還洋洋得意。
    顧花若一轉身，身後的樹葉颯颯落下。它們在空中盤旋飛舞，卻終將落地。而每一片樹葉最終落腳的那方泥土，是否早已注定、各有天命？
    燕子端的出現仿佛遙遠的一聲駝鈴，喚醒了顧花若，讓他開始思索一個似乎埋沒了很久的問題——他究竟是因何而殺了顧申？
    因為他抗命？因為他隱瞞？因為他會使劍？
    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殺了這個不合格的影衛，可是他也已經容忍了太多太多，究竟哪一條才讓他真正下了狠心、動了殺意？
    腦中像有一團亂麻，互相拉扯，答案好像就在眼前，卻被層層疊疊地遮擋住，若隱若現。
    “顧閣主。”突然有人出聲喚道。
    顧花若循聲望去，卻是西商門年輕的門主商夜，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商夜隨手從身邊的枝椏上摘下一片樹葉，慢慢向顧花若走過來：“顧閣主可是有什麼煩惱？”
    孤劍閣與西商門素來並無交情。顧花若淡淡一笑，道：“浮生眾相，誰無煩惱？”
    商夜默然地看了他片刻，然後慢慢舉起手中的葉，遮住自己左眼，道：“多是自舉一葉障目。”
    顧花若似有所觸。
    商夜本不是話多之人，說完便自行離去。顧花若卻叫住他，似笑非笑道：“商門主年紀輕輕，何以知曉？”
    商夜腳步微頓，回過頭苦澀一笑：“因商某至今仍是雙目皆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