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花若看他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點晨間的慵懶：“你恨我？”
    恨？顧申唇角的弧度帶著些嘲諷，他兩世為人，還沒恨過什麼人，如果說對誰有近似於“恨”的情緒……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冷漠的身影，時隔愈久，那人最後偏過頭去的表情卻愈發清晰，時而是別扭的微紅，時而又是冰冷堅硬的輪廓，仿佛嘲笑著他的一廂情願和自作多情。
    與那一杯用掌心暖熱的叫人肝腸寸斷的毒酒相比，顧花若所做的又能算得了什麼？
    於是顧申便垂眸答道：“屬下不敢。”
    顧花若挑起眉，笑得不知喜怒：“哦，不敢？”
    是不敢恨，不願恨，還是真的不恨？
    實在是小孩子般的咄咄逼人，好在自己確實不恨。
    顧申笑了笑，順著他的意答道：“回主子，屬下真的不恨。”
    他承認了不恨，顧花若反倒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開心，哼了一聲道：“抬頭。”
    他這幾日似乎不知不覺就會去看這影子的臉，似乎在期待著什麼，比如先前鋒利的眼神、比如昨日虛幻的笑容……可是最常看見的，卻是那平凡又沒有表情的臉，讓他意興闌珊。
    更何況，雖然所有的影衛本都該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偏偏顧申做來，莫名就讓他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讓他說都無法說出口，更無法因此怪罪，所以隻能自己在心裏氣悶。
    就像此時，顧申表現得倒是十分聽話，順從地抬起臉來，低眉順目。顧花若看著他那張沒有半點情緒的臉，卻大為火光，現在在他麵前裝什麼良善，好像前幾天惹出那些事端來的，都不是他顧申似的！
    顧花若微惱地一偏頭，卻看見了那扇緊閉的窗，微微一怔，又露出笑意來，站起身道：“服侍本閣主穿衣。”
    顧申聞言自然是愣了一下，放眼天下，有誰會讓自己的影衛伺候這種生活瑣事麼？粗手粗腳不說，十幾年刀鋒劍口才訓練出的影衛，那是保命用的，誰舍得如此大材小用？
    顧申自然也沒想到，自己重生做了影衛，竟然要做這種伺候人的事情。
    影衛的職責是以性命護衛閣主安危，天下太平時，閣主的喜怒大約也包含在那“安危”裏。總歸，他們隻要聽命行事便是，無論主子拿牛刀去殺雞還是宰羊，何時輪得到他們來置喙了？
    顧申垂首應一聲“是”，站起身取過一邊的錦袍展開來。以他上一世的身份，本來不可能為別人做過這種事情的，可偏偏他就做過。那個勵精圖治的皇帝偶爾也會窩在他的懷裏，迷迷糊糊地抗拒起床，那種模樣讓顧申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那人的冷漠一起融化了。
    不過一個有著宏圖大誌的君王從來不會錯過早朝，所以最後往往是他無奈又心疼地看著皇帝從暖和的被子裏掙紮起身，他也隻好拿起旁邊的龍袍，細心替皇帝穿好。
    現在他手裏拿的雖然不是龍袍，但隻是這麼一個展開衣袍的動作，那種熟悉的感覺就鋪天蓋地而來，讓顧申的呼吸都不由沉了幾分。
    當時的那種溫馨和喜悅如今都成了笑話，皇帝不曾拒絕他那樣的親昵，大約不是因為他顧申有什麼不同之處，反而是因為他與其他那些伺候的太監宮女，實在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是個伺候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