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劍閣每位閣主有十二個影衛，分別以十二地支命名。
    孤劍閣的影衛，以一當十，無悲無喜，無情無思。
    但此時，顧申跪在夏日午後的陽光下，卻覺得渾身籠著一層薄薄的寒意。
    “抬頭。”顧花若沒有說讓誰抬頭，帶著盈盈笑意的視線卻一直看著顧申。
    顧申心裏嗤笑，卻順從地慢慢抬起頭來，瞥見顧花若滿含期待、興味盎然的眼神，不由十分輕微地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一種淡然的嘲諷便一閃而過。
    他不知道顧花若這種莫名的期待是從何而來，但卻知道他的期待必然會落空，因為他看見的隻會是一張相貌普通的臉，而且低垂著眼，麵無表情。
    不過顧花若卻並沒有就此失望，他仍舊笑著，緩緩道：“抬眼，看我。”
    顧申微微蹙眉，影衛隻是主人身邊的影子，在主子麵前抬頭就已經是大不敬，怎麼能抬眼看他？
    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想看，他隻想離顧花若越遠越好。
    於是顧申動了動嘴唇，低眉順目地道：“屬下不敢。”
    顧花若卻不依不饒地道：“本閣主命令你敢。”
    嗐，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如果繼續抵抗，說不定反而讓顧花若記住自己，那樣豈不是事與願違？顧申無奈，隻好慢慢地抬眼看向顧花若。
    他作為影衛隨侍在顧花若身邊已有一個多月了，這張傾國傾城的麵容其實早已看慣，所以他本來抬眼抬得漫不經心，卻沒想到當距離拉近時，竟會給人如此震撼的衝擊。遠觀時清冷高貴的美，非但沒有隨著距離的縮短而有損一分一毫，甚至連那精致五官的一描一寫、一勾一畫，都纖毫畢現。
    顧申是影衛，卻不是從小在影樓長大的影衛，他被要求無情無思，卻不是真正的無情無思。所以他在抬眼的那個瞬間，眼神中自然便流露出一抹驚豔。
    雖然那神色隻是刹那間閃過，但他精明的主子當然沒有放過這一絲感情的泄露，顧花若挑了挑眉。
    眼瞼上翻的動作即使再緩慢也不會慢過花開，但他卻覺得顧申方才抬眼的動作比最珍稀的曇花綻放還要精彩。
    明明不過是個長相平凡、無情無思的影子，但那看似無神的眼中卻似乎藏著些什麼，除了剛才那明顯不該屬於一個影衛的驚訝，還有些他直覺上認為不是會讓自己舒服的東西……
    比如……嘲笑？比如……鄙夷？
    顧花若搖了搖頭，甩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無論如何，即使顧申長著八隻眼，也不會變成馬王爺，他注定隻能是孤劍閣一個長相平凡、無情無思的影子。
    顧花若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就笑顏如花地轉過視線，說出的話卻讓跪在顧申旁邊本來毫無存在感的另一個影子連脊背都僵住：“你可知罪？”
    那影子是這次十二影衛中年紀最小的顧寅，他把頭壓得更低，回道：“屬下知罪。”
    顧花若的笑意雖在眼中，卻並不到達眼底，輕如花絮的嗓音卻帶著漠然的冷意：“該當何罰？”
    顧寅似乎有些慌亂地抬了一下眼，又匆忙低下了。但就這一眼，卻讓顧花若不由眉梢一挑，再次看向顧申。
    影衛的刑法極其殘酷，但就算臨罰時想要求救，看向的也該是他這個主人，再不濟，顧寅右手邊跪著的就是顧子，子是十二影衛中身手最好的一個，也隱隱有著點首領的意思。
    方才截殺那三名刺客時，顧寅就曾下意識地去看過顧申，這才引起了顧花若的注意。
    現在麵臨刑罰，顧寅竟然又下意識地去看顧申？
    顧花若唇角的笑意擴大了些，有趣，真是有趣，影衛都是單獨訓練，隻有正式上任前的一個月會集中訓練配合的技巧。影衛要求無情無思，這顧申有什麼能耐，竟能在短短一月內讓另一個影衛對他依賴至此？
    顧申此時已經又垂下了頭去，心裏是哭笑不得的情緒，就這麼短短的一會時間，他已經兩次無辜地被顧寅拖下水。
    不過對顧花若一舉一動都能生出百般不滿的他，卻絲毫沒有責怪顧寅的意思，而是挺直了脊梁迎接著顧花若的打量。
    而顧花若這次隻是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便移開眼神，輕輕蕩開自己寬廣的袖口，脆弱的花枝被拂得紛紛向後擺動腰肢。
    罷了，一朵花的衰亡誰會在意？一個影子的情緒，又有什麼意義？
    恐怕隻不過是江湖太平日久，他整日在閣裏閑得發慌，連這影衛，都開始不甘寂寞了。
    他隨手揮了揮袖子道：“自己去領罰。”
    他這樣輕易地放過了顧寅和顧申，倒讓顧申心裏微感訝異。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完全看透了顧花若——脆弱得像一朵花、驕傲得像隻孔雀、不安得像隻兔子。
    總之，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所以按照他的推斷，顧花若這時候或者會決然除掉他這個變數，或者會饒有興趣地逼問他，挖掘出隱藏的一切。
    無論如何，他都沒料到會是這樣雲淡風輕的結果。
    顧寅身子非常輕微地晃了晃，垂首退下，顧申將一切思緒藏在心裏，和顧子一起隱沒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