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臉，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說話語氣，一切都應該相當令人懷念才是。
    然而我並沒有理會他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表情。
    他的所有行為似乎都與我無關，我使勁地催眠著自己不要顯露出任何的仇恨與厭惡，他隻不過是個陌生人，沒有必要跟一個陌生人糾纏。
    於是我朝他微微點點頭，然後給了還在不知所措的餘越一個眼神。餘越馬上心領神會地跟了上來，而顧向南對我的反應倒是有些措手不及，他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目中無人，因為憑他現在在東城的地位，就是掌權者也得給他三分薄麵，而沒想到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居然會無視他的搭訕吧。
    我們走出很遠都沒有見他追上來，大概是真的放棄了，又或者是在後麵悄悄跟隨著，但這些都並不重要，他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我們來到了經常住的旅店，卻發現因為六級喪屍的出現留宿的人大大增加，已經沒有空餘的房間了。
    我們走了幾家旅館，得到的回複都是千篇一律的“抱歉”。
    明月當空，餘越和我並肩走在街上，歎了口氣，道：“早知道這樣，我們應該先去旅店占個兩個房間的，哎哎，哪怕一個也好啊，今天晚上看起來我們是要露宿街頭了啊。”
    我默然不語，如果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我現在應該會去找那個看起來有點邋遢有點瘋狂但是意外的是個好人的路醫生，但是現在不行，按照今天下午餘越的表現，我是不能把路醫生的住處告訴他的了。
    “那個，今天那個人，你認識嗎？”餘越問。
    我搖搖頭。
    餘越：“也對，看你冷淡的反應，大概真的是陌生人吧……不過你好像對誰都這麼冷淡啊。”他的語氣裏透著無奈。
    “你到我們那裏去好像已經兩個月了吧，但是你跟我說過的話好像不超過十句啊，是為什麼呢？”
    我：“……”
    “抱歉啊，我並不是在打探你的隱私，我隻是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裏麵，那會把人給憋壞的，好像垃圾總是要扔進垃圾桶一樣，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總得找個人傾訴不是嗎？”
    我：“……”
    “我可是相當願意做你忠實的聽眾的。”
    “……”
    “你還在為了下午的事情責怪我嗎？我很抱歉，但我已經盡量跟他繞彎子了……”
    “沒關係。”我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我實際上並沒有責怪他向那個人泄露什麼，因為他知道與否，對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沒有任何的影響，又或者說，即使多一個他，結果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他馬上停住了嘴，卻又不知為何歎了口氣。
    我們並沒有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因為在拐角處遇見了我們兩個都不希望遇見的人。
    他拎著兩個大袋子，見到我們時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恢複成了平時的溫柔淺笑：
    “這麼晚了還出來散步嗎？兩位倒是好興致呢。”
    我鎮定地朝他點點頭，準備繞過他繼續走，身旁的餘越卻先我一步做出了動作，他朝顧向南鞠了一躬：“很抱歉，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一下。”
    他說出了我們目前遭遇的窘況，又表示了深切的希望，最終打動了看上去和藹可親的顧向南，我們得到了旅館的一個房間。
    來到房間後，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是怎麼知道顧向南會要兩個房間的？畢竟季雨看起來會是他男朋友，同住在一個房間才是正常的邏輯吧？
    餘越接收到我的目光後就開始解釋他的推論：“其他人可能看不出啦，不過我在這種事情上可是老前輩了，一眼就看出來他們兩個的關係不太好了啦，怎麼說呢？”
    他撓了撓下巴。
    “就像是‘硬是要裝作戀人的仇人’，這種感覺吧。”
    硬是要裝作戀人的仇人？我是除了他們恩恩愛愛之外什麼都沒有看到。
    很無聊，這種事情與我無關。
    我朝餘越點點頭，然後轉身收拾床鋪去了。
    旅館的床不算太小，不過睡兩個男人就得好好擠一擠了，服務也不錯，被子應該是經常清洗的，有種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香？好熟悉……
    跟那個人以前身上的味道好像。
    每次靠近他，總這種香味總會從鼻端侵入腦海，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事情的話，這會是多麼令人眷戀的味道。
    隻是……
    我直起腰來，轉身坐回桌邊的椅子上，直到餘越在催我去睡覺。
    我搖了搖頭，取出腰間的匕首仔細地擦了起來。
    餘越看了看我的匕首，突然道：“你還是這麼寶貝你的那把小刀啊，雖然見你整天擦來擦去的，但是卻沒有見你用過它啊。讓我猜猜，是傳家之寶？還是女朋友送的？”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朝他點點頭。
    得到我這樣簡單的答案後，他似乎也覺得沒什麼興趣了，於是回床上倒頭大睡了起來。
    在他打起呼嚕之後，我關上了房間裏的燈，坐回椅子上。
    女朋友嗎……其實隻猜中了一半，因為把它送給我的人是個男人。
    一個我之前總是看不到，沒有等我回頭卻已然消失了的男人。
    我明明就該警惕的，在他把這從來不讓人觸碰的匕首交給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感到不對的。
    但當時的我已經被重新見到顧向南的喜悅所衝昏了頭腦，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警示與擔憂。
    我摸了摸匕首，它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像是要回應我什麼。
    撫摸著匕首上精致的花紋，我閉上眼睛，如往常那般讓自己的意識慢慢灌注到它裏麵去。
    房間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我的意識沿著熟悉的路徑順利地又來到了一個寒冷的雪地，這裏總是飄著雪，讓人很難看清楚前方的事物，但我是這個空間的臨時主人，有到達這裏任何一個地方的權限。
    我嫻熟地對空間下了命令，讓它把我帶到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山洞前。
    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山洞，山洞裏沒有冰雪，沒有寒冷，卻有著一汪明澈的湖水，盛放的繁花，有蝴蝶在花叢中起舞，也有鳥兒在樹梢鳴叫，跟山洞外像是兩個完全不相同的次元，我無法感知這個山洞的一切，這大概是因為我沒有這裏的權限。
    在湖泊的中間，立著一棵粗壯的樹，然而樹幹、樹枝、乃至樹葉全部都是由晶瑩剔透的水晶組成的。
    我走到最靠近這棵水晶樹的湖邊，抬眼，凝視水晶裏那抹修長的身影——那個人擁有一頭華麗的金色長發，雙眼微閉，麵容安詳，就如同隻是睡著了一般。
    隻是這個已經做了一年有餘的夢，到底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呢？
    我靜靜端詳著那張熟悉的睡顏，不由得伸出了手。
    好想，觸碰你。
    如果你能醒過來……
    尖銳的疼痛從指尖傳來，讓我不得不把手縮回。
    我看見有無數道青色的閃電將水晶樹重重包圍，如同一道無法跨越的牆。
    突然，我感覺有人在我耳邊呼喊，用異常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語調，呼喚我的名字。
    這裏的世界變的模糊起來，或者說是我從這個世界變得模糊了起來。
    這是，我要醒了。
    你呢？
    拜托了。
    求求你。
    至少在我死之前。
    睜開眼，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