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餘越探望母親的時候，我走出了醫院，七轉八拐地來到了一間小破屋前，它毫不起眼地立在居民區的一個角落裏，從外麵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路醫生隨意慵懶地躺在搖椅上，沾了血汙的白大褂就那樣扔在了床邊，也不怕會沾上灰塵。
    “早啊，小鬼頭。”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似乎絲毫沒有介意滿屋子的灰塵和黴味。
    我點點頭，然後給了他一張紙。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帶著懷疑的目光看向我：“康複證明？你有哪裏受傷了？”
    說著他又搖了搖頭：“哦，不，你怎麼可能受傷呢，人類都死光了你也不可能受傷的不是嗎……這樣，你‘傷’多重了？”
    我也搖了搖頭。
    “嘿，你可不能學著我搖頭，”他似乎很是無奈地簽了個名，遞給我，“日期你就自己填吧，雖然是覺醒者，受了‘傷’也不能好得太快喲，會有人起疑心的。”
    我點頭。
    就在接過我的康複證明時，他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他跟前去，黑框眼鏡下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裏倒映著我那張自己也覺得陌生異常的臉。這個姿勢完全是在服務他自己，而令我很不舒服，正打算掙脫時他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你真的不可以把這張麵具摘下來讓我研究研究嗎？哎呀，這可真是太神奇了，一點縫合的痕跡都沒有留下，簡直就像是小說裏的未來科技，小鬼頭你真的不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
    我一如既往地搖頭，任他將我的臉揉來捏去。
    “你怎麼一點科學的探索的精神都沒有呢？如果能把這技術研究出來，這對人類的發展可是一大進步呢！”
    我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認同。
    先不說這個麵具是讓那個人重生的必要條件，就算這麵具真的是從未來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由我實測過，它的換臉功能對這個喪屍和異能者橫行的時代實在是沒有什麼實在的效用。
    路醫生最終放開了我的臉，然而在我在心底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捏上了我的腰——在他眼中是捏的感覺，在我感覺中卻像是緊抓。
    他應該是感覺到了我身體的僵硬，鬆開了手，一臉純良地問：“哦，我隻是看你難得沒有穿那件厚的要死的皮衣，所以很自然地以為你已經不再需要那件衣服了。還有，那畢竟是我送給你的，你突然不穿可真是讓我有點小憂傷。不過這樣摸來，你的身體還是老樣子嘛。”
    我很想皺眉，然而我並不能很好地做到，見他在等我的回話，我隻能吐出兩個字：“洗了。”
    “哦，我想也是，畢竟總是穿同一件衣服可是會發臭的，”接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瓶看起來很普通白色小藥片，笑著遞給了我，“難得你過來一趟，這個就先給你了，這個可以在四個小時內降低你身體的敏感度……不過這玩意兒是測試版，或許會有什麼副作用也不一定，一定要慎用喲！”
    看著這瓶子裏的三片形似感冒藥的白色扁平圓狀藥片，又看了看他藏在黑框眼鏡下的黑眼圈，我的心裏有種異樣的酸澀，想到從我們相遇到現在他一直為開始不過是個陌生人而且渾身防備的我做的那許多事情，不由得認真地點點頭：“多謝。”
    “不用謝啦，搗鼓這些本來就是興趣而已，況且我對你本身也保持著相當大的興趣呢，啊對了，”他話鋒一轉，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聲音也變得低沉了下來，“我之前聽說了‘惡鬼’出現在這裏附近的消息，據說後天的地下拍賣場會安排大量高階覺醒者，而且大部分擁有控製型異能，這種配置對‘惡鬼’十分不利。”
    我沒有說話。
    路醫生見我不說話也沒有在意，又換了副語氣說：“啊哈，真沒想到一年前才受到的教訓，他們這麼快就忘得一幹二淨了，雖然用控製型來對付武力型，或者說用一群人對付一個人的戰略平時聽上去是挺不錯的，可他們難道沒有注意到他們對付的是‘惡鬼’嗎？”
    不，即使是“惡鬼”，要打這麼一場有防備的仗也是有風險的。
    “怎麼，你似乎有些煩惱。”路醫生挑起一邊的眉毛，看向我的眼神裏帶了些驚奇。
    我不自覺地把身體向右轉過15度，好半天才組織起了難以啟齒的兩個詞語：“衣服，洗了。”
    這天，東陽城平靜的居民區的某個小房子裏，傳出來了經久不衰大笑聲。
    我走出這間房子的時候，太陽已然西沉。
    漫天紅霞披散在蒼穹之上，就像末世還沒有到來之前那樣的安詳寧和，街上的人們——無論是覺醒者還是普通的幸存者，都在這惑人的晚霞下完成了一天的勞累，正帶著或疲憊或幸福的表情登上歸途。
    末世之前，我對這場景熟視無睹，在還沒有遇到顧向南之前我甚至一天到晚都在燈光閃爍、紙醉金迷的世界裏沉淪自我。
    然而，即使我現在回首，也好像已經找不到自己的歸宿了。
    但其實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這樣的未來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
    回到了之前的那家醫院，兩個熟悉卻不應該有什麼交集的身影一起坐在了醫院旁的長椅上。
    “小君，你回來了！”餘越看到我後馬上站了起來，他的表情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在夕陽的餘暉下我還能從近距離看到他額角的汗水。
    接下來他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他身後的人打斷了，顧向南穿過他身側走到我的麵前，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異常的柔和，像過去那些美好的記憶裏一樣，不同的卻是再也引不起我一分一毫的悸動。
    “你好，我是顧向南，你叫木君是嗎？”他說話的方式也還是那樣的彬彬有禮，好像沒有一絲的變化。
    我點點頭，然後看向他身後看起來有點緊張的餘越。
    餘越歉意地看著我。
    “小君，”顧向南一聲熟悉的呼喊，順利地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抱歉，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然而我並不打算說話。
    “你真的很不喜歡說話呢，”顧向南眼神有些暗淡，“我有個朋友跟你很像，無論是身形背影，還是一些小習慣……不過他很喜歡聊天，或者說樂於傾訴，這一點倒是和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