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少女 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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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盞掛在門前搖了一夜,卡桑德拉醒來的時候,它正濕漉漉地低頭,燈芯忽閃忽閃地,像馬上要熄滅似的。
垂頭,睨著腳下淤積的水圈,拉桑德拉自言自語地說:“下雨了?”
在她酣夢時,一場綿綿細雨,悄無聲息地降落,將整個學院洗了一遍。天兒忽地就涼了,一陣風刮過來,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卡桑德拉鼻尖一紅,嚇得匆匆合上門,鑽進被窩捂緊身子。房間裏又悶又濕,雨水浸入木梁,散出一股難聞的腐朽氣味。窗外傳來“滴答滴答”的斷落聲,一下子將她拽回了那個雨天。
她痛哭著趴在外婆的墳前,大雨滂沱墜落,澆得她渾身濕透。她的聲嘶力竭被掩在雨裏,她的痛哭流涕也被雨水拂去。
她的世界,變得像眼前的光景一樣,灰蒙蒙的、模糊不清。
“呼”,不好的回憶突地浮現,卡桑德拉眼眸一沉,“騰”地坐起來,瞟了一眼橫在頭上的朽木,挪著挪著,鑽出被窩,擠到桌邊,撚了一條白線,撮出一道火光。
本以為,有了燭火,待在屋子裏會好受些。可房間裏陰冷幽閉,一絲暖意都沒有,像極了灰色地帶的地下室。
潮濕、陰暗、昏昏噩噩……
咽喉猛地一哽,仿佛發黴的麵包又卡住了,幹澀地橫在那兒,怎麼也吞不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乍得響起,嚇得卡桑德拉渾身一聳,睜大眼睛,呆愣愣地瞧向木門。
“我是丹尼爾,你在嗎?”
“嗯,在”,她拎起一件粗麻外套,往身上一裹,就奔了過去。
丹尼爾細軟的金發從門縫裏漏出一角,像沾了水氣,有幾處黏到了一起。門縫漸漸撐開,那雙碧藍的眼眸冒了出來,清澈靈動,正緊緊地盯著她。
“早上好。”
丹尼爾點頭微笑,淡藍色的絲絨外套,襯得他極其精神。“沒想到一場雨過後,忽然就冷了。你應該還不習慣吧?”
卡桑德拉搗著腦袋,“昨天睡得太沉,沒聽到一點兒動靜。如果不是看到地上濕答答的,根本不會知道下過雨。”
“說起來,裏蘭很少會降雨。每年隻有一到兩次,通常雨水過後,就會慢慢地進入冬季。不過,和你來的地方的相比,這兒的冬天應該沒那麼冷吧?哦,對了,你肯定不知道,裏蘭的雨天,都是伴著陽光的吧?”
“真的?”
“這兒就是下雨,都有陽光照耀。”
卡桑德拉眉毛一抬,嘿,真稀奇!大太陽的,還能下雨?這事要擱在灰色地帶,可得鬧騰一陣。那些膽肥兒的商販們,估計又得出來散布那些蠱惑人心的言論,好把搗騰的花粉倒賣一空。
“還有”,丹尼爾捧出一個精致的赤金盒子,遞到卡桑德拉麵前,“這個送你。”
卡桑德拉記得這個赤金盒子。上一次裏麵裝的,是露易絲親手烘培的點心。點心不僅精巧個性,甚至還帶著一股濃鬱的花香。想想平時露易絲別扭嬌柔的模樣,她真的很難相信這麼可口的點心,是出自露易絲之手。
她也記得丹尼爾說過,不喜歡甜膩的東西。所以卡桑德拉直接客氣地接到手裏,說:“謝謝。露易絲又給了你好多點心吧?”
丹尼爾碧藍的眼眸一閃,尷尬地點了點頭。
“一會兒,我要去看看露易絲。前幾天訓練場的事,把她嚇得不清。這幾天悶在房間裏,哪兒都不想去。你…要一起去嗎?”
卡桑德拉眯著眼睛,往外瞅了一眼。雨早停了,空氣布滿寒意。鐵閘門濕答答的,鐵屑融在水裏,黑烏烏地淌了一片。
“我,阿啾…”
卡桑德拉沒忍住,頭一揚一低就打了個噴嚏。等鼻尖的嗆味兒過了,她嚇得一個趔趄,戰戰兢兢地捂著嘴,認錯似的說:“對、對不起,丹尼爾,剛才忽然就…”
在貴族麵前打噴嚏,是違反聯盟禮節的。輕的,得下跪賠禮;重的,就得硬生生地吃幾鞭子。
“沒事的,今天的確有點涼。不如這樣,你就留在這兒好好休息吧。”
卡桑德拉當然感激地點頭應和,雖然知道丹尼爾和那些貴族截然不同,可規矩就是規矩,聯盟定下的禮節,就得老老實實遵守。在他這兒,能得到寬容諒解,可其他人呢?
布萊爾紅色的卷發“刷”地浮在眼前,卡桑德拉拚命地搖了幾下腦袋,再睜開眼,鐵閘門已經被攘開,沒有“吱呀”的吵嚷聲,也沒有撕扯的震蕩聲。丹尼爾的背影被門劃碎,破成一塊一塊的,映在清潤的雨後,幹淨透澈。像她第一次看見他時,清湛平和得像灰色地帶前奔過的那條河。
門關上,卡桑德拉踱到窗前,“刷”地掀開黑色簾布。燃著的燭火被吹滅,卡桑德拉倚在窗棱邊,睨著清潤的景色,心裏的疙瘩一點一點地凸出來。
她又想逃了,逃到一個能治愈傷痛和恐懼的地方。不是這兒,不是灰色地帶,而是…
那片森林淋過雨,地上肯定又濕又黏。青樹會飄出一股清香,蕩在幽深的小路上。枝葉裏彙成的水,一晃,啪嗒啪嗒地沿著葉脈滾到邊緣,掉下去,然後悄悄化進泥裏,無蹤無跡。
她已經好久沒有和艾米瑞達說過話了。上一次見麵,是在本的葬禮。那個時候,艾米瑞達哭得很凶,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像天塌下來了一樣。而那以後,她們就再也沒聯絡過彼此。
她想看看她,和她說說話,艾米是這個學院裏,她最有共鳴也是最依賴的夥伴。如果沒有她、艾倫還有本,裏蘭的生活也許會和灰色地帶一樣,黯淡無光。
“就這麼決定了。”
卡桑德拉腆出一個笑容,換下粗麻外套,披上厚重的鬥篷,捧著丹尼爾送來的點心,就朝森林出發。
一串串新鮮的足跡跟在後頭,泥土纏在腳上,圍著鞋邊敷起一層黃褐色。等走到艾米瑞達住所的時候,已經攢了厚厚的一圈。
卡桑德拉扣了幾下門,焦急地左右走動,踩出一片模糊奇異的黃褐色圖案。
“艾米瑞達?艾米瑞達?我是卡桑德拉,你在嗎?”
她扯著嗓子嚎了兩句,又扣了幾下門。“你在嗎?我是卡桑德拉。”
倏地,一條門縫破開。晃晃悠悠地向後拉,艾米瑞達黑著一張臉,慢慢地瞥向她:“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你,還給你帶了一些點心。”
“我不想看見你,更不想要你的點心。”
艾米瑞達的回答讓卡桑德拉一怔,怯生生地問:“艾米,你怎麼了?”
“怎麼了?”艾米瑞達幾乎顫抖著說:“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本嗎?忘記了他是為了救你才死的嗎?!”
艾米瑞達往前跨了一步,眼眶立刻就紅了,“你怎麼能忘了!怎麼能這麼快就把他給忘了!”
“我沒有忘,我怎麼可能忘了。”
本來淡去的懊悔痛苦,經過艾米瑞達的提醒,又一股腦地湧出來。它們像病毒似的,侵襲蔓延到她的每一寸神經。她挨過去,拉起艾米瑞達的手,眼淚“啪”地落下來。
“我對不起本,他的恩情,我永遠都還不了。”
“恩情?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不喜歡他,對吧?”
艾米瑞達苦笑,甩開卡桑德拉的手,“可是我喜歡,難道你從來都看不出來,我有多喜歡本嗎?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我怎麼會費心費力地留在療養院照顧他;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我怎麼會在見到他對你的心意後選擇沉默;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我怎麼會在失去他以後哭得那麼難過?”
“你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早在我第一次見到他,在那座橋上,在他幫我取回挎包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你捫心自問,仿真訓練那天,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以本的能力,怎麼可能會死!”
艾米瑞達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是她間接害死了他,是她間接害死了他……
這種無聲的譴責,比直白的語言更讓人煎熬難堪。
艾米瑞達抹開淚,捋走擋住臉頰的褐發,“你也不知道,我曾經暗暗下過決心,如果本等到的是你的拒絕,我就準備向他表明心意,讓他知道我的感情。可是,他就這麼死了…就這麼……”
艾米瑞達扭過頭,眼淚“嘩嘩嘩”地流,她忍住剩下的責備、抱怨、嫉恨,轉過背去,輕輕地說:“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門“啪”地關上,將卡桑德拉拒在外頭。她捧著那盒點心,站在門前,默默地流淚。
是啊,她隻知道艾米瑞達和本的感情好,隻知道艾米瑞達因為本的死傷心欲絕,卻沒察覺到,那種看似親密的友情,早就摻進了喜歡;那種悲痛流涕的絕望,早就埋下了責怪。
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從那天,在裏蘭的那家店鋪,本給她戴上項鏈,被艾米瑞達看到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和她說上話了。
艾米瑞達在刻意地疏遠她,漸漸的開始討厭她,可她卻像一個傻子一樣,渾然不知。
現在,艾米瑞達連見都不想見她,她該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門前的腳印抹得亂七八糟,黃褐色的圖案早就沒有了輪廓。雨點兒沿著樹葉邊緣,猛地墜落。躍向她猶豫沉重的步伐,然後“噔”地滾進土裏銷聲匿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淚奪出眼眶,像廉價的雨點,像樹葉邊緣的積水,混在她奔跑的步伐中,搖曳、甩落。
她真傻,她真傻!
丹尼爾聽著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停在鐵閘門邊,一扭頭就看見卡桑德拉崩潰似的闖了過來,“怎麼了?”
她搖頭,遮住半張臉,飛快地鑽進鐵閘門縫,一溜煙地躲回了屋。
丹尼爾察覺到事情可能很糟,追了上來,“卡桑德拉!”
可門已經鎖上,屋內傳來微弱的抽泣聲。一陣一陣,聽得他眉頭一皺,蹲下來暖著聲音問:“卡桑德拉,怎麼了?”
赤金盒子“嗙”地一聲滾在地上,卡桑德拉靠著門癱坐,顫著聲音罵道:“我真蠢,我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