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少女 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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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咻”的一聲鑽進來,搖得燈盞猛晃。丹尼爾的金發被拂起一個角,詭異地怵在一邊。
他低頭,雙眸凝向門縫,黑魆魆的縫隙斷斷續續地溢出責備和啜泣聲。好像本死亡帶來的痛苦,又一次侵蝕了這間屋子。
“卡桑德拉”,丹尼爾捶著門,滿臉擔憂地追問:“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艾、艾米瑞達她…”
卡桑德拉猛地一咽,心裏的那道防線終於被打破,“艾米瑞達因為本的死,再也不想看見我了,我要怎麼辦?她是我在這個學院裏,最好的朋友,可是現在、現在…”
艾米瑞達,丹尼爾對這個名字極有印象。好幾次她和他在中室外揮手告別,嘴裏念著的,就是艾米瑞達·斯科特。每當那個時候,她臉上都會揚起笑容,幹瘦的身影穿在回廊裏,輕盈歡快。
丹尼爾,我想去森林看看艾米瑞達。
丹尼爾,艾米她最近好像一直都待在療養院。
丹尼爾,艾米啊……
“也許,你該回去和她說清楚。有些東西一直埋在心裏,不是慢慢地腐壞,就會猛烈地爆發。”
“可我覺得,我已經沒臉再出現在她麵前了。”
“艾米瑞達因為本的死過度悲傷,情緒變得極端。但你和她的情分,不可能隨著本的死消失。有些裂痕,是可以追著時間一點點修複的。你把她看得那麼重要,難道願意就這麼放棄了嗎?”
卡桑德拉輕啜著說:“當然不願意。”
她是艾米瑞達啊,是她最珍視的朋友,是她打心底裏認定的夥伴啊。
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一起見證過那些純淨美好的回憶,經曆過歡聲笑語,也經曆過感動痛哭。
格萊屋那棵高挺的青樹,長著細潤的皮、青嫩的葉。在那兒,她被艾米瑞達拍了一下肩,“嗒”地轉過來,映入眼簾的是艾米及腰的長發、墨綠的藤蔓、俏麗的笑容……
“我不是已經說過,不想再看見你,你還來幹什麼?”
卡桑德拉挨過去,看著隻露出半張臉的艾米瑞達,小心翼翼地解釋:“本的死,我們都很難過。可是,我不想因為這樣,就失去你。是我錯了,是我太笨,我不該那麼遲鈍。”
“我不想聽你的道歉,你的道歉根本無濟於事。本已經死了,我愛的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活過來。你在這裏哭,在這裏懺悔,有什麼用!”
卡桑德拉憋著眼淚,“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你還記得、記得我們第一次去瞿廊用餐嗎?還記得烤鵝肝、煎羊排嗎?我帶來了,你不喜歡吃素,所以我把你最喜歡的烤鵝肝和煎羊排帶來了。”
艾米瑞達幾乎是吼著說:“我上次就說過,我不要你的點心,也不會要你帶來的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我們那麼長時間的友情,就這麼結束了。你和艾倫拌嘴,在療養院照顧本,和我說要堅強的那些場景,仍曆曆在目。艾米,我不想這樣,我真的很難受。原諒我好嗎?”
艾米瑞達不耐煩地瞅了卡桑德拉一眼,嚷道:“我才不會原諒,我怎麼可能原諒。”
“如果一開始就讓我在你和本之間做選擇,我根本不會選你。原諒,我怎麼原諒你?我的感情,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宣告結束,我怎麼原諒你?我痛苦的時候你在哪裏?我因為背叛和嫉妒掙紮的時候,你在哪裏?我一邊想著,這是本的感情我無法左右;一邊安慰自己,也許還有機會。我強迫自己不要去嫉妒你,更不要讓我們的感情變質,可看到你猶猶豫豫,不停地糟蹋本的心意,我就想背叛。我想早就應該背叛這種可笑的友情了,我早就該這麼做了!”
“除了本、我和艾倫,誰還會喜歡你?誰還會在乎你?”
“你隻是一個從灰色地帶來的,唯唯諾諾的可憐人!你在這兒因自卑抬不起頭的時候,是我們站在你身邊;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是我們出來替你解圍。可是現在,我再也不想這麼做了。你不配!”
“就算我們都從灰色地帶來又怎麼樣?你看看克勞迪婭·巴澤爾,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永遠躲在灰色的記憶裏活著吧,可憐的卡桑德拉·布朗寧!我不需要你了,艾倫也不需要你了,你這沉悶扭曲的家夥!”
艾米瑞達憤怒猙獰的臉從縫隙裏消失,門“嗙”地關上,像是她對她最後的告別。所有的一切在這裏,戛然而止。
曾經的打趣玩鬧,交心感動,再也回不來了。
卡桑德拉跪在門前,哽得哭不出聲。烤鵝肝和煎羊排散了一地,七零八落地滾進土裏。
她以為她隻是失去了本,沒想到,連艾米瑞達和艾倫也一起失去了。
這種失去的滋味,比看著約瑟芬離開灰色地帶還要難受。
難道,他們之間的友情,真的這麼脆弱?弱到不堪一擊?還是她真的又可憐又扭曲,和艾米瑞達他們在一起,隻會不斷的依賴?
是不是,她這種人,連得到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哈、哈、哈哈…”
零碎的腳步聲突地響起,艾米瑞達躥到窗戶邊,瞥著那抹灰色的身影漸漸模糊,滿臉愧疚。
“我其實不想…”
“你做得很好”,布萊爾走過去,搭上她的肩膀,在耳邊蠱惑似的說:“把心裏真實的想法說出來,有什麼不對?就算你曾經把她當作朋友,也都是過去的事了。是她害死了本·阿姆斯特朗,都是因為她,你才會這麼痛苦。你要原諒她嗎?你能忘記這些和她重歸於好嗎?”
艾米瑞達猛地搖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想再這樣了,我已經壓抑得夠久了。”
“那不就對了?我想,她如果有自知之明,以後都不會來找你了。”
艾米瑞達抹掉眼淚,轉過來長舒一口氣,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惶惑地看向布萊爾,“可我真的不知道,布蘭登為什麼會主動申請加入野獅咬人事件的調查。”
布萊爾死死地盯著還沒從痛苦中恢複過來的少女,“你看著我,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有關布蘭登的信息。”
指尖的藤蔓顫栗地躲回袖口,艾米瑞達那雙明亮的眼睛“刷”地失去神采,呆愣地重複道:“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段時間,他被約瑟芬校長派來協助D級異能者們訓練。”
“還有呢?”
“我不知道了。”
布萊爾瞪了她一眼,“沒用的廢物,你聽著,忘記你見過我,忘記今天在這裏發生了什麼。噢,還有,永遠不要原諒卡桑德拉·布朗寧。”
永遠不原諒,早就想背叛,再也不需要了……
這些話像刺一樣,紮進卡桑德拉的心。那兒本來是黑魆魆的,仿佛一個幽深的洞穴。然後艾米出現了,為黑暗照進第一縷光,為空洞貧乏的友情添上色彩。從此以後,卡桑德拉的世界開始明亮了。
可是,艾米走了,把那縷光也帶走了。
那兒,又成了漆黑荒蕪的洞穴,那些明亮的色彩被連根拔起,她以為堅強穩固的友情轟然倒塌。
她不懂,不懂為什麼她無法被原諒,不懂為什麼醇厚的感情那麼輕易地就破碎瓦解。
陽光透過間架濾下,束柱映出垂直峻峭的線條。暗淡朦朧的中廳裏,擺著兩座嚴肅高貴的大理石雕。橢圓形的壁畫懸在頭頂,兩側的浮雕綴上金色,沿著筆直深邃的通道一路延伸。盡頭,是一扇尖形拱門,深陷的門楣上烙著“約瑟芬·西爾維亞”幾個字。
卡桑德拉本能地來到約瑟芬這兒,推開拱門的那一刻,她好不容易抹幹的眼淚,又湧上眼眶。
“約瑟芬。”
她站在門邊,望著鎏金長桌前,那張和藹慈祥的麵容,終於忍不住,奔了過去。
“約瑟芬!約瑟芬!我好想你。”
約瑟芬被衝過來的丫頭,唬得一愣,捧著的卷軸還來不及放下,就張開雙臂,笑得滿臉皺紋,“卡桑德拉!你好久都沒來這兒找我了,快過來!”
卡桑德拉一下就撲進他的懷抱,蹭著銀白的胡須,低聲啜泣著:“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啊。好久都沒有見你了,我怕我忘了…”
“忘了什麼?丫頭,來讓我看看,你好像又長大了,臉蛋白淨了不少。和灰色地帶那個黑乎乎的小女孩兒,越來越不像了。”
約瑟芬疲憊的臉泛出一股青黃,他摸著她黑色的頭發,猛地咳了幾下,“小丫頭,最近有點忙,不然我一定…咳咳,學院和傑西卡那邊都…”
“嗯嗯,我知道”,卡桑德拉搗著腦袋,“我知道的,約瑟芬不僅要管理學院的大小事務,還得分神去照顧生病的傑西卡。我、我就隻是想過來看看你,偶爾任性一下。”
金藍色的眼眸微眯,約瑟芬蒼白的臉透著虛弱和疲憊。第一次見麵時,存留的那股精神氣兒早已蕩然無存。現在的他,越看越像一個年邁衰朽的老者。好像隻要再往他肩上壓點兒重擔,就會馬上垮掉似的。
卡桑德拉越看越心疼,想問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約瑟芬,累不累?要不要去躺一會兒?以前都是你看著我睡著,現在我也想看著你睡著一次。”
約瑟芬笑盈盈的,放下手裏的羊皮卷軸,“好啊,卡桑德拉真的長大了,都會哄人睡覺了。”
她兌出一個微笑,扶著約瑟芬慢慢地站起來,緩緩走進臥室。掀開被褥,挪好枕頭,再扶著他一點點躺下去。掖好被角,扯上黑簾,她拉了個軟椅坐在一邊,輕輕地說:“等你睡著我就走。”
“卡桑德拉,你還記不記得,那首童謠?”
“記得!”
每逢太陽將要落山,市集準備收攤,孩子們就會被大人攆回家裏,一邊蹦一邊唱著童謠。離市集不遠的地方,都能聽到稚嫩的歌聲。約瑟芬留在灰色地帶的時候,就經常跟著哼,有時候點著蠟燭給她說完故事,會偶爾唱一兩句哄她入睡。
雖然她隻聽他零零碎碎地唱過幾次,可大致的旋律,都一直都留在腦海裏。
“我給你唱。”
卡桑德拉說著,就哼了起來。感覺兩人又回到了灰色地帶似的,她等著他的故事,一年一年。他說著他的見聞,一夜一夜。
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約瑟芬總說,灰色地帶很真實。卻依稀能夠體會,藏在昏暗綿長的記憶裏,像這首童謠一樣,能夠撫慰人心的真實感。
約瑟芬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雙眼緊緊閉著,疲憊的臉皺在一起,看得讓人心疼。也許是因為聯盟給了他太多壓力,也許是照顧傑西卡讓他力不從心。
她好怕,怕約瑟芬一點點地衰老,一點點地虛弱。怕他閉上眼睛,就再也不會睜開。
她覺得,維係她留在這個學院的紐帶,似乎正一點點地斷裂。
卡桑德拉渾身發抖,顫著肩膀關上臥室的門。瞥了一眼鎏金長桌上淩亂的羊皮卷軸,情不自禁地挪了過去。
應該是約瑟芬平時太忙了,沒時間和精力整理吧。卡桑德拉捋起袖口,拾搗碎亂的羊皮卷軸,聯盟的告示、學院的通知、仿真訓練的報告全都雜亂地堆在一起,仔細一理,居然能有這麼多。
“嗯?”
桌角凸露的一塊羊皮卷引得卡桑德拉注目,它像被故意藏在縫隙裏似的,隻舍得探出一個角。
這個是…
她扭著脖子,依稀瞅見幾個字:她、她還年輕…
好奇心最終支配著卡桑德拉抽出那塊羊皮,“她還年輕,不,她已經老了,不,她隻是迷失了。”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