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少女 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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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最懼怕的,就是奧蘭多那幽遠深邃的、仿佛要把一切看破的眼神。每每視線落到她那兒,她就開始焦灼慌張,覺得那些肮髒的、醜陋的想法全浮了出來。她的痛癢、難耐、憂悒,在他麵前似乎丟棄了所有的偽裝,直白而不堪地顯露。
奧蘭多棱角分明的唇微微張開:“你覺得,愛意味著什麼?”
“愛?”卡桑德拉支支吾吾地,腦袋裏隻裝著一個名字:“凱瑟琳·布魯斯特。”
她的雙眸忽然綻出一道光亮,激動而迫切地看著奧蘭多:“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名字?我和你提起過的,那個貴族少女凱瑟琳·布魯斯特。”
金色的眼眸瞬間黯淡,挪向長軟椅的邊角,輕飄飄地回答:“記得。”
“咻”地,微風拂開黑簾,竄了進來。褪去暖意,緩緩攏向兩人。卡桑德拉肩頭一聳,被涼風一逗弄,鼻尖“刷”地紅了。
“愛,大概意味著付出一切吧。”
不是簡單的擁吻,更不是失去理智似的親熱。凱瑟琳的愛,融進每一寸血液裏,仿佛骨髓上都刻著埃德蒙的名字。他的聲音、他笑的模樣、他喊著她時嚅動的嘴唇,還有她每次看向他時,他眼裏折出來的,滿滿的自己。
“凱瑟琳可以為了守在心愛的人身邊,付出任何代價。”
即使絕望到淚水沾滿眼眶,即使宿命擺出那麼多坎坷流離。
“那種堅決無畏,恐怕我這輩子都無法體會。”
卡桑德拉流出傾羨的目光,“因為埃德蒙·格萊斯頓,是她寧願丟掉頭銜和地位,都要共度一生的人。”
奧蘭多恍恍惚惚地鬆手,被她說的那些話怔住。他回頭,瞥了一眼被撩開一角的窗戶,外頭的陽光清和亮麗,時不時地竄進幾束。他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踱進臥室,捧出了那條項鏈。
昏暗中,項鏈規規矩矩地躺在奧蘭多的手心,收斂了那時的光澤。雖然看起來有些古舊,可細致的雕紋、繁雜的脈絡,仍能通過稀薄的光束觀察出一二。
“你不是問過我,這條項鏈屬於誰?”
卡桑德拉心虛地點頭,“啊,嗯。”
“它的確屬於凱瑟琳·布魯斯特。”
“可你之前不是說…”
奧蘭多的聲音輕飄飄的,“我從販子那兒得到這條項鏈後,也很好奇。灰色地帶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這樣稀奇的寶貝。於是,我留在那兒偷偷調查了幾天。發現這條項鏈,本是凱瑟琳托人從灰色地帶捎回裏蘭,給喬安娜·布魯斯特的。可不巧,項鏈在市集了被人盜走。輾轉多處,最終落到了那販子手裏。”
卡桑德拉震驚地瞪眼,激動的心情難以抑製,“也就是說,這條項鏈的主人,真的是凱瑟琳!怪不得、怪不得我碰到它的時候,會看到那些回憶。”
奧蘭多捉住她微顫的右手,“想再試試嗎?”
卡桑德拉狠狠地搗了一下腦袋,指尖慢慢地挪向他的手心。
“怎麼會?!”
卡桑德拉驚愕地問:“為什麼?為什麼感應不到了?它不是承載著凱瑟琳的過去嗎?為什麼記憶不能重疊了?為什麼?!”
奧蘭多反而很鎮靜,背著窗角的光,整張臉模模糊糊的,聲音也晦澀不清:“你應該知道,凱瑟琳她最後遭遇了什麼吧?”
卡桑德拉愣怔了會兒,還沒從剛才的驚愕中恢複。“她、她被吸血鬼擒獲,和埃德蒙一起鎖在了萊昂。最後、最後好像和魂靈簽訂了什麼契約,用來交換埃德蒙的性命。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死…”
“卡桑德拉,你討厭吸血鬼嗎?”
“啊?”
“他們對凱瑟琳和人類做的那些事,讓你討厭嗎?”
卡桑德拉悲酸地搖頭,“不,我不討厭”,然後斬釘截鐵地說:“我恨它們!”
“因為它們,我的童年毀於一旦。因為它們,灰色地帶永遠沒有安寧。因為它們,害死了我的外婆還有本。在它們麵前,我們隻是果腹的食物,活該被屠戮、被掠殺。所以我恨,恨死它們了。”
奧蘭多蹙起眉頭,有些無奈地辯解道:“可吸血鬼也有區別。低等的血族活得就像一隻隻知道狩獵捕食的野獸。可高等的血族,卻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思維,並且能很好地控製對血液的渴望。最重要的是,除非迫不得已、情況危急,不然他們是不會隨意傷人的。”
“那又能改變什麼?”卡桑德拉咬牙切齒地接道:“多少人因為它們而死,多少人又因為它們生不如死。高等也好,低等也好,反正它們都是靠著人血才能活下去的野獸。”
奧蘭多啞口,卡桑德拉的手早已握成一個拳,緊緊地搭在膝蓋上。她對血族的仇恨,遠比他想的要強烈得多。
“那…如果我就是吸血鬼呢?”
卡桑德拉一下子懵了,僵硬地盯著奧蘭多,“你說什麼?”
奧蘭多“嘻”地一笑,“我的意思是,如果高等的吸血鬼都像我這樣,你還會那麼討厭它們嗎?”
卡桑德拉憋了一會兒,緊繃的眉頭屈成弧線,“怎麼可能,吸血鬼怎麼會有你這麼清俊的相貌,如果真的是這樣,那…”
她說著說著咽住,正暗暗地怒斥自己,怎麼不知不覺就把心裏話給倒出來了。她似乎還從來沒有當著奧蘭多的麵,誇他長得精致吧?什麼清瘦的身影,像畫一樣的五官,她隻敢偷偷地想,藏著掖著,就是不敢對他講。
卡桑德拉的臉“騰”地紅成一片,“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嗯…是、是說,你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卡桑德拉的反應,雖在奧蘭多的意料中,可真的聽到這句話,他還是不由得失落了。
奧蘭多捧起她的手,擺在臉前,嘬了一口,笑嘻嘻地說:“好、好,下次我不開玩笑了。”
“嗯。”
卡桑德拉羞澀地想抽回被他親過的手,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那隻手現在燙得,就像之前灼熱的陽光。不止是手,她的臉、她的心,也熱得都燒起來了。
“別、別再隨便親我了,之、之前那次,我還沒有…”
“你討厭嗎?”
討厭!卡桑德拉那點小心思又被他識破了。她腆著臉,別開視線,扭扭捏捏地說“不、不討厭。”
她從來沒有討厭過他,從初次見麵的狀況百出,到後來的磕磕碰碰。她漸漸發覺,奧蘭多的壞心眼,和他那些略微輕浮的行為,並不讓她反感。
相反的,她被他吸引。在相互了解的過程中,傾注了越來越多的信賴。這種信賴,她吝惜地隻舍得分給幾個人。
扳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約瑟芬、克勞迪婭、丹尼爾……
可他,又有些不一樣。他見過她狼狽猙獰的一麵,也見過她痛哭流涕的模樣。而這些,她從來沒有向約瑟芬和克勞迪婭提過。她甚至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不由自主地隱瞞與他有關的一切。
偶的,蕩起一陣風。晃在和煦的陽光下,掠過衣領、袖口,灌進一股冷意。可不一會兒,又烤得熱烘烘的,在筆直的路上走著,忽而冷忽而熱。
學院的東南角,溫室被柔和的光束吞沒。半透明的玻璃黏在圓頂,任光束密密麻麻地滲下來。溫室裏霍亮寬敞,盈滿綠意。幾株花豔麗地開著,吐出陣陣芬芳。隻有靠近入口的幾盆百合,疲憊地垂下腦袋。
素淨的手指,輕輕撥弄銀勺,從盒裏舀出一簇幹花,簌簌地抖進金邊瓷壺裏。
“你好久都沒來這兒了。”
騰騰熱氣蒸開,模糊了丹尼爾的臉。戴安娜盈滿一壺花草茶,綻出笑渦。修長的眉彎起,雙眸燦燦發光,嘴角漾出滿足和愜意。
“露易絲前幾天病懨懨的,一直躲在房間裏。我擔心她,就沒有過來看你。”
戴安娜嫵媚地點頭,細嫩的手指拂開一個金邊瓷杯,“她還想著那天的事嗎?”
“露易絲膽兒小,一時半兒是忘不掉的。”
戴安娜趁著芬香,斟滿一杯花草茶,推到丹尼爾麵前,安慰道:“等過段時間,她心情好了,氣色也就恢複了。”
丹尼爾心不在焉地晃了兩下瓷杯,答道:“她那麼喜歡你,巴不得沒事兒就泡在這個溫室。到時候,肯定天天嚷著要我帶她過來。還有,之前卡桑德拉的事,謝謝你。”
戴安娜的笑渦一僵,聲音依舊素淡,“舉手之勞,何必一直掛在心上。”
“哦,對了”,丹尼爾說著,從衣兜裏掏出一塊紫色的絲綢手絹,“這是之前你借我的手絹,我洗好後一直沒還給你。上次來得匆匆忙忙的,忘了帶,這次正好物歸原主。”
戴安娜還記得,丹尼爾急匆匆地跑到溫室的情境。她正給花兒澆著水,抬頭就看見他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這和她印象裏那個溫文爾雅的丹尼爾一點兒都不像。
直到他開口,說明事情緣由,她才明白他焦急的原因。
卡桑德拉·布朗寧。
她對這個名字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丹尼爾一路走一路說,從西爾維亞大門的初遇,說到異能等級鑒定後的重逢。
說得她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了。
丹尼爾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是不是因為她才推遲了婚期?
種種猜測讓她越來越不安,她和他從小就認識,他一直隨和安靜。平時沒什麼話,也很少會有情緒波動。可在說起卡桑德拉·布朗寧的時候,卻露出她極少見過的喜悅神態。
是不是她多心了?
果然是她多心了。
黑色的發,悲辛苦澀的臉,幹癟瘦弱的身軀…再看看她,素淨典雅的臉、顯目卻不張揚的打扮,就再也沒有理由去猜測和妒忌了。
心裏,仍舊焦躁不安。他們的婚期,本來定在仿真訓練之後,可訓練被忽然提前,出於種種考慮,克羅夫特家族隻好決定先延後一段時間。所以他今天來這兒,應該不止是為了還她一塊絲綢手帕。
“關於婚期…”丹尼爾抿了一口花草茶,溫潤的臉浮起一絲愧色,“還得再推後一段時間。”
“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丹尼爾捏著瓷杯的手指並攏,用清湛的聲音說:“仿真訓練出了人命,如果把婚禮定在這個時候,恐怕不太合適。沃克教堂那邊,我會親自去解釋。克羅夫特家族的意思是,等來年春天再舉行儀式,可以嗎?”
戴安娜恬淡地笑了笑,“好。正好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的匙葉草和桔梗都開花了。”
她怎麼會對他說“不”呢。雖然心內會有失落,可從小到大,丹尼爾答應她的事,沒一件反悔過。
“謝謝你。”
她攀上他的手,指尖嵌入他手掌的縫隙,笑渦蕩開,兌出一個滿足的微笑:“你從來都不需要和我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