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白色的長袍拖曳，金藍的眼眸眯著望向前方。陽光下，青樹挺直軀幹，像候在路旁等了很久似的。路中央停了幾片青黃的落葉，隨著搖動的長袍，颯地躲到兩邊，似乎在喧嚷，這兒有多麼僻靜冷清。
    約瑟芬低頭，睨著亂哄哄的落葉，眯著的雙眼不禁掠過一絲無奈。不知不覺，裏蘭已步入初秋，之前的炙熱氣息忽地就隱匿蹤跡，隻剩偶來的幾陣風，和風裏捎帶的清冷寂寥。
    他猶猶豫豫地蹙起眉頭，“唉”了一聲。
    本·阿姆斯特朗的死，讓約瑟芬悶得難受。而這兒，因為籌備仿真訓練，已被他擱下一段時日，現在想想，他的確有很長時間沒過來了。
    約瑟芬挪動步伐，緩緩步進路的深處。路麵曲折彎綿，周圍幽閉荒僻。青色的屋子就躲在盡頭，被高聳的鐵柵欄層層圍住。柵欄上散落一層薄薄的灰，攘開時，黏在約瑟芬起褶的手心，擾得他猛吸兩下鼻子，慢吞吞地鑽進屋裏。
    內屋敞亮整潔，幹淨得像根本沒人住著似的。桌椅擺得整整齊齊，壁爐裏也沒一點兒碎木的灰燼，就連高腳圓桌上玻璃瓶裏的那束花，都萎了腦袋，幹癟地擠在一側。這還是約瑟芬上次來時，特意捎的。
    約瑟芬瞅著那束可憐的幹花，走上前捧起玻璃瓶子，一股腦兒地將它們全倒進桌邊的矮筒裏。促著身子晃到木桶旁，兌了點兒水，又重新擺回高腳圓桌，裝進一束新鮮的薔薇。
    他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明麗景色，薔薇柔嫩開得正豔，與年輕時的傑西卡如出一轍。那麼張揚，那麼放肆，從不避忌自己的美。
    約瑟芬退了兩步，轉到樓梯口，目光鎖著薔薇暗暗哽咽，“傑西卡！”
    他喊著她的名字，踱上二樓，推開緊閉的鏤花尖頂門，“我來看你了。”
    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動靜，隻有一股濃濃的幽邃和絕望飄揚湧動。約瑟芬早已習慣這樣的會麵，慢吞吞地走了進去。繞到大床的另一邊，一眼揪到了蹲靠在邊上的人兒。
    “傑西卡。”
    被叫著名字的女人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裝作充耳不聞，對約瑟芬的造訪毫無反應。絳紫的綢緞長裙被扯得皺巴巴的，頭發也蓬鬆淩亂，像許久沒有認真打理似的。
    約瑟芬瞥一眼妝台上的粉盒首飾，擺得齊刷刷的，不曾被人碰過。心頭一梗，滿眼愧疚地蹲下來說：“我來看你了。”
    “傑西卡。”
    他哆嗦了一下，左手搭上她的後腦勺。手掌的溫度斷斷續續地通過肌膚傳導過來，刺激著傑西卡麻木的神經。原本一動不動的傑西卡輕微地抽了下肩，接著，不情不願地從雙膝裏拔出臉，緩緩揚起，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你還記得我被丟在這兒啊？”她有氣無力地扯著嘴角，“還記得我被你幽禁在這個陰冷死寂的房子裏？”
    傑西卡金藍的眼眸毫無神采，幽幽地盯著約瑟芬。他不回答，她就跟著沉默；他不轉視線，她絕不會率先低頭。
    約瑟芬撫著她發絲的手，認輸般地垂下，愧疚地說：“我的確有段時間沒來看你了。”
    “嗬”，傑西卡冷笑一聲，甩開約瑟芬的手，“來不來又有什麼區別？”
    “傑西卡，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這麼做不止出於西爾維亞家族榮耀的考慮，更因為我關心你，不想看你一錯再錯。”
    “我現在這副模樣，還不如死了。反正在你心裏，我早就是肮髒的、見不得光的傑西卡·西爾維亞了。”
    約瑟芬無奈的麵容析出疲憊，衰弱的眼眸裏映出傑西卡蒼白而年輕的臉。她像個少女一樣，擁有白皙緊致的肌膚，脖頸、手臂光滑得沒有一點兒皺紋。無神的眼寫滿了怨恨和不滿，不依不饒地瞧著他。
    “這段時間，我忙著籌備仿真訓練，你一個人肯定很寂寞吧？”
    傑西卡輕輕挑眉，似乎有了點兒興趣，接道：“仿真訓練不一直都在秋末舉行，為什麼這次提前了？”
    約瑟芬猶猶豫豫地，不想回答。
    她又追問：“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布裏奇斯家那個消失的預言者？”
    “沒有”，約瑟芬答得幹脆利落，“你隻管安心在這兒靜養，學院的事、預言者的事，交給我就好。”
    傑西卡“啐”了一聲，臉上的神情由怨恨轉為輕蔑，“你把我囚在這兒一百多年，對凱瑟琳和埃德蒙的叛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聯盟的紀律規矩恪守不渝，就連凱瑟琳那個叛徒的屍體，你都不計前嫌地留在了學院。這當中哪一件事我插得了嘴？”
    約瑟芬被她堵得說不出話，幹蹲著沉默了好久。他有他的苦衷，她有她的驕傲，若當初說得透徹明白，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
    “傑西卡”，約瑟芬念著她的名字，從衣袋裏掏出一銀製的長形盒子，掀開緊扣的盒蓋，端著滿盛的佳肴湊到她麵前，“先吃點東西吧。”
    傑西卡瞅了一眼，接到懷裏，有氣無力地說：“其實你知道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約瑟芬當即抬高音調，教訓似的回她：“不可以！隻有這個，絕不可以。如果你對它還有依賴，就永遠不能從這裏出去。”
    “哈哈哈”，傑西卡銀白的頭發一甩，落在肩後，癲狂地嚷了起來：“就一次！你連一次都不能滿足我，你口口聲聲說關心我，可我就隻能在這個死氣沉沉的荒僻之地裏難受。誰能來幫我？誰能體會得了這種痛苦？給我！快給我！”
    “唉”，約瑟芬“咻”地站起來，無可奈何地搖頭，“如果你想離開，你就得……”
    他被傑西卡惡狠狠的眼神逼得頓住，苦笑著，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傑西卡也許到死都無法從這裏離開。
    那個初春，在裏蘭繁華熱鬧的街道，他第一次接觸到消失已久的傑克·布裏奇斯。
    當整個裏蘭沉在酣夢中的時候，他終於在沃克禮堂前見到了他。他披著一襲及踝的黑色披風，用兜帽擋住半張臉。
    “為什麼？”
    約瑟芬懷疑過，僅憑衣袋裏憑空冒出的一團羊皮紙，他根本無法確信眼前的人是不是貨真價實的預言者。他主動表明身份，要他來這兒見他，本身就很可疑。
    再仔細想想，聯盟裏知道傑克·布裏奇斯這個名字的，大多是與異能相關的貴族，犯不著來捉弄他這個年邁的老頭。現在他忽然聯係他，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想告知他。
    “約瑟芬”，男人摘掉兜帽，半長的頭發垂在肩窩，聲音嚴肅又深沉：“我會來找你，是因為這個預言和你有密切的關係。”
    “預言？”
    “這也是我重新回到裏蘭的原因。我占卜出，辛德森聯盟將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危機，而釀造這一危機的關鍵人物，與你有著莫大的聯係。”
    “什麼預言？”
    “她還年輕，不，她已經老了，不，她隻是迷失了。”
    “傑西卡…”，約瑟芬幾乎脫口而出，“不可能吧…”
    但約瑟芬找不到，除了傑西卡之外，符合大預言所指的其他人。
    年輕、衰老、迷失……
    他皺著眉頭，疲憊地笑：“傑西卡，你好好休息吧，改天我再來看你。”
    傑西卡依舊蹲靠在那兒，爆發的情緒已經收斂，又恢複了有氣無力的聲音：“不來也罷。”
    約瑟芬淒涼地晃到門邊，停下門口繼續說：“我帶來了你最喜歡的薔薇，就在樓下。”
    傑西卡不領情地輕哼，像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抖了抖手腕和腳踝處的鐐銬，刻意發出一陣鈍響。
    “你不僅讓空間之手將我困在這裏，還用鐐銬把我鎖住。這牢獄一般的生活，你指望我還有什麼情趣愛好？”
    我也是為你好。
    這句話沉在約瑟芬的心裏，說了太多次，濃重的關心早已成了無關痛癢的言辭。
    “我走了。”
    約瑟芬攏上鏤花尖頂門，循著樓階慢吞吞地下去，“嘭”地一聲，鎖住了鐵柵欄。
    “嗬，哼，嗬嗬…”
    傑西卡聽著這一係列的聲響，腦袋仰在床邊，悲傷而絕望地合上眼睛，想哭卻哭不出來。
    倏地，一雙手捧住她的臉，指尖抹上她蒼白細嫩的肌膚。
    傑西卡認得這觸感，渴慕般的抓著那雙手，含在手心綿綿地揉弄。蜷曲的雙腿也跟著敞開，裹住他的腳踝。
    “他來過了？”
    “嗯。”
    “有沒有說什麼？”
    “我隻知道仿真訓練被提前了，至於為什麼，他並沒有告訴我。”
    “難道布裏奇斯家族的預言者回來了？”
    “我也這麼問了，可他的嘴巴就和那又臭又硬的石頭似的，根本撬不開。每次我一想打探些什麼，他就隻會用那些陳詞濫調來敷衍我。”
    男人彎下來，嗅了嗅留在床邊的那盒菜肴，抓過來遞到她跟前，說：“每天每天，你變得越來越消瘦，越來越虛弱。就算再不喜歡，也得把這些給吃了。”
    “嗯。”
    傑西卡馬上成了一隻溫順的貓兒，在男人期待的眼神裏，迫不及待地把菜肴全都吞了下去。她舔舔嘴角的肉汁，像等待表揚的孩子一樣，笑眯眯的看著他：“我會吃的，會把這些都吃完的。”
    男人滿意地點頭，一隻手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腰。傑西卡像被刺激了一樣，敏感地撩起身體，迎向麵前的這個男人，軟著聲音說道：“嗯、嗯，道格拉斯，約瑟芬那邊，我會想辦法撬開他的嘴的。”
    被傑西卡稱作道格拉斯的男人曖昧地湊到她耳邊，一雙金色的眼眸，像藏了許多深不可見的秘密，似笑非笑地回應：“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