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真訓練開始的當天，氣溫涼了不少。陽光依舊勤奮地烘在身上、地上，卻不似之前那樣惹人燥熱不安。 
    卡桑德拉和丹尼爾趕到西亞廣場的時候，人已經聚集得差不多了。簇成一團團地，嘰裏呱啦地哄著什麼。卡桑德拉惶惶地左右張望，終於在人群裏找到了本的身影。
    本直挺挺地站在艾倫和艾米瑞達旁邊，嘴巴一張一合地正說著什麼。臉上的陰鬱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嚴肅麵容，和嘴邊偶爾流泄出的愜意微笑。
    那就好，卡桑德拉拍拍胸口，起碼這能讓她的愧疚感有所緩解。
    “啊。”
    卡桑德拉被人攮了一下，慫著腦袋轉回去，一抹陰沉的黑色正直勾勾地看著她。
    艾達蒼白的臉皺成一排，“讓一下。”
    “嗯，好、好。”
    卡桑德拉被嚇壞了，結結巴巴地答應，急忙往後退了幾步，騰開一條路。
    因為艾倫之前在格萊屋說的話，讓她對艾達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不同於對布萊爾的膽怯自卑，更像一種因畏懼死亡而引致的害怕。
    “咚咚咚”，鞋跟踩在地磚上的清脆聲，為一團團的哄鬧劃上了休止符。和在格萊屋初見時一樣，戴安娜走在約瑟芬身邊，一隻手搭在約瑟芬的手腕上。素淨的臉被高氈帽遮住半邊，淡紫的衣裙在陽光下閃爍著輕快卻不張揚的顏色。
    約瑟芬金藍色的眼眸眯成一條縫，笑著說：“開始吧。”
    戴安娜敬重的一笑，搭在約瑟芬手腕上的手悄悄地滑下，別在腰際緩緩地走進人群，直至最中央。
    倏地，所有人像約定好了一樣，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布蘭登和布萊爾站在戴安娜的兩側，休、伊恩和芙蕾雅站在布蘭登兩側，尤金、喬和溫迪則靠近布萊爾的兩邊，團團圍住正中的戴安娜。再往外，奧蘭多孤零零地停在一邊，艾米瑞達則留在相反的方向，像拓了一個巨大的圓似的，圓裏裹著D等級的所有異能者。
    隻有卡桑德拉和丹尼爾，像無頭蒼蠅似的待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其他人。
    “快進來，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戴安娜像在對丹尼爾說似的，站在最裏麵揮了揮手。
    丹尼爾攏著卡桑德拉小跑著躥進了圓裏，躲在溫迪的前方。
    “你們還是去尤金那兒吧，一會兒我這兒起風了，可不保證不會把你倆給吹起來。”
    卡桑德拉和丹尼爾不得不悶著腦袋繞到尤金前麵，規規矩矩地站在隊列裏，一聲不吭地等著訓練開始。
    “恩”，約瑟芬朝芙蕾雅點頭，示意仿真訓練可以開始了。
    芙蕾雅得到示意，細嫩的手指微微張開，一隻拂在胸口，另一隻舉過頭頂，像正用力劃開什麼似的。
    “唰”地，所有人被卷進一片黑色中。
    好像大家都在拚命抑製內心的恐懼，一陣陣沉悶的呼吸聲起伏，分辨不清是屬於誰的。
    黑暗中，奧蘭多的聲音極具穿透力，“我們現在正處於訓練地的東北方，應該馬上往西南方向移動。”
    “知道了，我先去前麵探探路。”科瑞恩說著，隱在黑色裏，直溜溜地往前走了。
    一行人剛挪了幾步，艾米瑞達明媚俏麗的聲音就慌慌張張地響起：“小心，它們告訴我，正東方和正南方正有兩隻吸血鬼在向這裏靠近。”
    瓦妮莎接著問：“多遠？”
    “大概五百米左右。”
    “看我的”，瓦妮莎揮動皮鞭，禿禿的地上立即凹陷下去，枯藤精準地纏住吸血鬼的腳踝，將他們拖進精巧的銀製機關裏，牢牢地束縛著。
    “哈”，安德魯大吼一聲，揮舞著雙劍衝了過去。
    卡桑德拉看不清前方發生了什麼，隻聽見劍刃割破血肉的聲音，血液“滋滋”濺開的聲音，還有奔跑在地上“轟隆隆”的腳步聲。
    “東邊那隻，我已經搞定了。”
    克勞迪婭好似不甘心被安德魯搶了風頭，往前一翻，抽出大腿上別著的一排匕首，“咻咻咻”地就往外丟。
    卡桑德拉一聽這聲音，嚇得往丹尼爾旁邊挪了挪，生怕克勞迪婭一個不小心，就把鋒利的匕首插進她的心髒。
    “南邊那隻，我也搞定了。”
    “等等！”
    奧蘭多和艾米瑞達幾乎同時出聲，“它們衝過來了，大概有五六隻左右。有兩隻離我們隻有幾米遠了。”
    “該死的，這些家夥走路怎麼能一點聲音也沒有。”拉曼咒罵一聲，露出尖利的獠牙，朝著最近的那兩隻吸血鬼撲了過去。
    “這裏！”伊恩著急地叫道：“我已經把他倆給冰住了。”
    “還有這兒！”天空炸開一道閃電，直直劈向躲在黑暗中的吸血鬼。尤金接著說：“他又過來了！我控製不住它，怎麼辦！”
    “哼”，布蘭登輕輕一笑，浮著的三個小金球“唰”地排成一條直線，隻聽一聲嗚咽，被劈中的那隻吸血鬼往後一陣翻騰，滾到了六百米外。
    布蘭登不快不慢地問：“你們還不上嗎？”
    登時，響起一陣吵鬧。卡桑德拉從這些複雜的聲音中，隻依稀辨出幾個熟悉的。
    露易絲招出了她們初次見麵時的那隻金毛獅子，克勞迪婭衝到了伊恩前麵，安德魯磨著雙劍，被艾倫帶到了最外頭。
    黑暗中，卡桑德拉的懦弱暴露無遺。碰撞聲，撕咬聲，哀鳴聲，彼此交錯，近在耳邊。她就隻能躲在丹尼爾旁邊，從微弱的視線裏捕捉一些迷蒙的畫麵。
    黑色的夜，腥紅的血。
    這些曾經讓卡桑德拉最為害怕的東西，此時此刻就這樣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她周圍。
    “丹、丹尼爾”，卡桑德拉抓著丹尼爾的袖口喃喃：“我、我害怕。”
    丹尼爾雖然還像之前一樣安慰她，可聲音也染上了一絲不安，“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在這兒很安全。”
    他像對待露易絲一樣，撓著卡桑德拉額前黑色的發絲。黑暗中，這個貴族少年手掌的溫度，仿佛灑在身上暖烘烘的陽光一樣，讓一顆膽怯不安的心漸漸安定。
    她追著丹尼爾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捏著，好像渴求外婆的溫度一樣，渴求著他。深深吸氣，再深深呼氣，她才越發堅信，自己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被拋在漆黑的夜裏，也不是一個人去麵對那些驚慌失措。
    “謝謝你，丹尼爾。”
    感激的話含在口中，化在兩個人緊挨的溫度裏。
    “我這兒好了。”
    “我這兒也是。”
    “都解決了。”拉曼拖著被咬傷的手臂，緩緩地走回人群。戴安娜從彌漫的血腥味裏，尋到了拉曼的位置，微微抬手，並低聲念著什麼。
    淡綠色的光束牽成一縷絲線，連著戴安娜和拉曼，成了黑暗裏唯一的顏色。綠色縈繞在拉曼裂開的傷口上，籠成一團光，然後一點點地鑽進血肉裏，撫平凹陷的肌膚，直至消失殆盡。
    當眼前又重新布滿黑暗時，拉曼已經甩著胳膊，激動地朝正中央的戴安娜喊了聲“多謝”。
    “這兒已經沒什麼吸血鬼了，我們繼續往西南方移動吧。”
    “嗯。”
    奧蘭多和戴安娜的對話，在卡桑德拉聽來格外清晰刺骨。她是不是太過在乎什麼了？總覺得心裏悶悶的，不是滋味。
    甚至覺得，自己和被安德魯搶了風頭的克勞迪婭懷著一樣的心情。可她這樣一無是處的人，能證明什麼呢？又值得搶走什麼呢？
    “卡桑德拉！”就在卡桑德拉因為這種奇怪而無望的心情暗自低落時，本出現了。
    他不知什麼時候跑到這裏來的，橫在丹尼爾和她麵前，邊倒著走邊小聲說：“我過來保護你了。”
    卡桑德拉不明白地眨眼，“嗯？”
    “我說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本結實的手抓著她的肩膀，另一隻循著她的手臂，滑到她和丹尼爾粘黏的地方，幹脆地斬開兩人。
    “她就交給我吧，也許露易絲比她更需要你的陪伴，丹尼爾·克羅夫特。”
    本這股莫名其妙的憤怒把卡桑德拉也給嚇到了。她僵著身子，被他牽著，看不到他的臉，更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卡桑德拉？”丹尼爾擔憂地看向她，想等她說些什麼。
    “我沒事的，你去找露易絲吧。”
    丹尼爾當然明白他倆的關係，從他第一次看到本來中室接她的時候，就猜出來了。如果連她都說沒事，他也沒有什麼立場再去擔心，“我知道了。”
    丹尼爾走了，追著緩慢移動的人群離開了，也帶走了卡桑德拉心底的暖意。她被本牽著，那雙粗大的手帶給她的，不是潺潺的關心，更不是綿綿的暖意，而是愧疚、狼狽、驚慌與害怕。
    “本？”
    卡桑德拉怯生生地晃了晃手腕。
    “本，怎麼了？”
    本停在原地，一動不動，“有些話，我想在這裏和你說清楚。”
    “可、可是，如果掉隊的話，我擔心…”
    “你擔心什麼？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嗎？”
    “不、不是的。”
    卡桑德拉低下頭，忽然覺得這樣的本·阿姆斯特朗，讓她毛骨悚然。
    “為什麼你選擇了丹尼爾，不是我？”
    “我沒有…”
    “沒有嗎？那你為什麼要牽著他的手？每一次我牽著你的時候，你都那麼害怕；可你牽著他的時候，卻是另一種表情！”
    “不是的。”
    “那是什麼！是奧蘭多·伯恩斯？”
    卡桑德拉心虛地搖頭，“我和他，隻是朋友。”
    “卡桑德拉，為什麼、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想從其他的角度認真看看我？我那麼喜歡你，我把你當作在這個學院裏最珍視的人，可是一次又一次地，我保護你，我為你解圍，我幫你辯護，你卻從來沒有給予我任何回報。”
    “本？”
    “你知道嗎！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著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都在說著拒絕。圖書館、療養院、圖書館，哈哈哈哈，是不是因為我付出的太多，所以你才毫不珍惜。”
    “本，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要說這些？你現在這個樣子嚇到我了。”
    卡桑德拉感覺已經脫離的人群，慌地渾身顫抖，求饒似的說：“本，我們先追過去吧，我很害怕。”
    本緊緊捏著她的手腕，“不！沒說清楚，你就別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