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昧、靜默、疲竭、悲酸，好似有太多情緒一股腦兒地湧出，擠在並不開闊的店鋪裏，喧嚷、嘶號、炸裂，攪在卡桑德拉腦袋裏亂作一團。
    她甚至感覺得到，他們四個之間那種純粹的關係，在那一霎那碎裂了。就碎落在這兒，在她腳下，找不到消匿的痕跡。
    艾米瑞達再沒吭過聲，融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裏，安靜得快不像是她。之前的熱情、激動，細致亢奮的講解，全都隨著本的回應，一去不返。
    那張俏麗的臉掛著一絲苦悶，眉頭輕輕地皺，嘴角悄悄地抿。換成平時，她早就按捺不住，一吐心中的煩擾。可偏偏，現在的艾米瑞達，靜默得讓卡桑德拉害怕。走在艾倫和艾米瑞達前頭，讓她如芒刺在背，每一步都在淆雜的人聲中艱難成行。
    艾倫一把捉住艾米的手，攬在自己手心，低聲對身旁呆滯的人兒說：“我覺得我倆應該識趣點兒，幹脆成全了本，留他倆單獨在這兒，你說對不對？”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啊，你看看本那一臉滿足的模樣，我倆要還不知好歹地繼續跟著，可就太不夠意思了。”
    “我不知道。”
    艾米瑞達的回答讓艾倫摸不著頭腦，他伸手在她麵前晃了兩下，“嘿，我們…就這樣悄悄地溜走吧？”他拉著她，往後一轉，直接小跑起來。
    艾米瑞達一愣一愣地，任由艾倫牽著離開，一雙眼停在本和卡桑德拉顛顛晃晃的背影那兒，鼻尖忽然有些酸。
    等本和卡桑德拉發現的時候，兩人早就沒在人潮裏沒了影兒。
    卡桑德拉想也沒想，就說要回去。她很清楚，繼續像這樣和本待著，隻會讓她徒增負罪感。原本感激崇敬的心，早已經開始變得猶豫焦躁，兩人之間隔著的那條裂隙，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逾越。
    “卡桑德拉！”本拉著她，並不想這麼快就結束難得的約會，“我們可以去艾米最喜歡的那家店，嗯，喝點什麼？”
    “我有點…不舒服，想快點回去。”
    周圍的人還在來來往往地走著，卡桑德拉和本停在街道的正中央。陽光豔麗地灑在身上，燙得人神誌不清。偶爾飄來幾聲吆喝，又沉下去。告示牌上還粘著西爾維亞學院招攬異能者的公告，公告上的墨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那就回去吧。”
    回去，路卻很長。穿過裏蘭繁華的市集，穿過西爾維亞之門，穿過筆直的中心大道，再穿過曲折的側廊。
    卡桑德拉一路緘默，低頭顧著自己狼狽的影子，聽本一個勁地講過去的事，一步步邁得力不從心。
    “她真正的名字，連她自己也忘記了，采石場的人都叫她蘇。久而久之別人再問起她的名字，她也就告訴他們，她叫蘇。蘇的事，我從來沒對艾倫和艾米瑞達提過。總覺得這種事情，如果認真地說出來，會被他倆取笑。”
    本撓頭，轉過來看著卡桑德拉，見她沒說話，又繼續笑著說道：“和你告白以後，我常常想，要是等仿真訓練結束，你拒絕了我，我該怎麼辦。”
    原來他也有在好好考慮他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啊。
    卡桑德拉緩緩地抬頭，悄悄地溜了一眼本，他看她終於有了反應，眼睛眯成一條縫，激動而生硬地說：“如果失敗了，那我就告白第二次，第三次，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呼”，原來他的考慮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卡桑德拉終於沉不住氣，“本，其實我對你…”
    本像洞悉了她馬上要說的內容，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如果不是接受的話，就別這麼急著就告訴我，再認真想想，等到仿真訓練結束那天。”
    卡桑德拉從本期待的眼神裏，瞥見了無情殘忍的自己。她猶豫了，因為她剛剛還沒說出來的話，真的會再一次地傷到他，甚至可能會毀了他們的關係。
    “所以，我還在等。”
    本邊說邊攘開鐵閘門，護著卡桑德拉走過去，自己也跟著走到木門前麵，“雖然我很想進去坐坐，但你身體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嗯。”
    “還有，艾倫說的那些，你別放在心上。”
    “嗯。”
    “卡桑德拉…”
    本的聲音忽然柔和，彎下頭湊了過來。粗黑的眉毛在卡桑德拉麵前驟然放大，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一顫，愣了。
    鐵閘門沙啞的幹吼聲，像一劑涼水，瞬間澆滅了本的剛躥出來的火苗。眼見就要親到喜歡的人，卻被這聲幹吼給破壞了，本自然惱火。“唰”地轉身，想看看到底是誰，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奧蘭多就這樣硬生生地闖進兩人的視線，清瘦的身影被陽光襯得恍恍惚惚的，皮膚白的好像在發光，好像他馬上就要蒸發了一樣。
    本一看來的是奧蘭多，立馬疑惑地皺起眉頭。
    雖然同為D級，可奧蘭多平時都在格萊屋訓練，兩人幾乎沒什麼交集，甚至沒說過一句話。
    “你認識他？”
    “接觸過幾次。”
    “這樣啊。”
    在本眼中，不止是他，卡桑德拉和奧蘭多也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倆又怎麼會有接觸？他甚至好奇，卡桑德拉和奧蘭多究竟是怎麼認識的。本生硬地一笑，忍下心裏的疑惑，拍拍卡桑德拉的肩膀，“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
    卡桑德拉擺擺手，目送本離開。本太容易看懂，他離開的腳步那麼重，和奧蘭多在鐵閘門那兒擦身而過時，還刻意繞開他的目光。仿佛有一股寒氣凝在兩人周圍，即使毒辣的陽光也無法驅散。
    奧蘭多往後瞄了一眼，高昂的身影已經消失，重重的腳步聲也碎在光暗中。這才陰幽幽地拉上鐵閘門，慢慢朝卡桑德拉這兒靠近。
    “你怎麼會突然過來？”
    卡桑德拉看著那張俊朗的臉，忽然就害羞起來了。想想，從那天他吻了她後，這還是他們頭一次碰麵。
    “我本來想帶你去個地方，可看剛才的情形，你恐怕也沒有那個心情了。”
    他果然看見了。
    卡桑德拉心虛地把手別在腰後，喃喃：“既然都知道，幹嘛還要說出來。”
    “當然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這麼捉弄她。
    “我也想看看，如果剛才我沒有故意推開那扇鐵閘門，讓本·阿姆斯特朗親了你的話，你會有什麼反應。”
    他果然是故意的，從他故作不知情的模樣站在那兒的時候，她就知道。
    卡桑德拉嘴硬，兌回去：“我不知道。”
    “所以，你會讓他親下去？”
    “我不知道。”
    這一句，是卡桑德拉的真心話。
    剛才那種情況，她驚慌失措地，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就像之前，她也不知道奧蘭多會突然吻下去，就這麼奪走她的……
    “你沒想過拒絕嗎？”
    拒絕？本那張失望落寞的臉，像一副老舊的畫，又一次出現在卡桑德拉麵前。如果拒絕真的這麼容易的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幫了我這麼多，我怎麼可能那麼直接地拒絕他。”
    奧蘭多眉頭蹙緊，胸中像憋著股氣，帶著些教訓的語氣說：“你覺得，不拒絕本·阿姆斯特朗的吻，就是對他的報答？這種曖昧不明的舉動，隻會讓局麵更糟。他會以為，你已經接受了他，所以才對他的親昵毫不抗拒。”
    卡桑德拉像被奧蘭多戳到痛處，急躁地回答：“我怎麼可能知道，而且、而且你不也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情嗎？”
    她如果知道，怎麼會讓他那麼輕率地親上來；她如果知道，又怎麼會因為那個吻一夜難眠。
    卡桑德拉又羞又憤，眼眶紅成一片，“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奧蘭多的一聲輕歎，和攘開鐵閘門的吱呀聲一樣刺耳，“我改天再過來。”
    他丟下這麼一句，搖頭，轉身，消失在鐵閘門嘶啞的吼聲中。
    她不懂？
    愛是自私的，是界限分明的，甚至是任性的。
    因為自私，才會在意。因為在意，才想占有。在意他的言行舉止，他的每個神情。想占有他的情緒，再任性地占有他生命的全部。
    他太了解這種自私，霸道得容不下他人。猶豫、彷徨，會讓本來就模糊的感情變得更不明晰。曖昧、搖擺，比拒絕更惡劣，就好像明知它會發黴腐壞，卻選擇忽略，任由它一天天惡化。
    她不懂。
    她根本不懂。
    “嘭”地一聲，門憤怒地閉上。奧蘭多鑽入黑魆魆的房間，一頭倒進長軟椅上，精致的五官皺得隻剩失望，“因為，她不是凱瑟琳·布魯斯特。”